“嗝——这三文鱼寿司真不错,肉质肥而不腻,吃起来像是果冻一样。”
从自助餐区域端了整整一盘三文鱼寿司的方欣楠,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和会场的人进行“大人之间的交流”时,一个人来到了了通风的阳台处。这里可以一览札幌夜晚的风景,在现代工业化的推动下,即便是夜晚,城市也依旧灯火通明。
小的时候,方欣楠看过一个关于地球的纪录片,上面有一个画面特别令她感到震撼:宇航员乘坐着火箭来到空间站,从背对太阳的一侧朝着地球望去,黑暗的大陆到处都是黄色且密密麻麻的星星点点,那是人类文明在这颗星球上活动的痕迹;在那一刻,她会想,或许当个探索宇宙的宇航员会比当个行侠仗义的女大侠好些。
当然了,方欣楠要是真的成为了宇航员,现在估计应该是在某个国家的空间站,一边盯着电脑前的数据一边在草纸上算算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口一个三文鱼寿司的同时,还能够欣赏到美丽的城市夜景,比起那些空想的东西,她倒是更加在意眼前的事物。
“啊——下雪了。”
忽然间,天空飘下了洁白的小精灵,方欣楠伸出手想要将它们接住,可最终都无一例外的变成了孙悟空偷吃的人参果;每年北海道都会下雪,尤其是札幌这个地方,小的时候,每到冬天,母亲就会带方欣楠来札幌旅游,她还记得这附近有个游乐场,她喜欢在那儿堆雪人——当然了,还有打雪仗的经历,虽然在上学的时候,她几乎没什么朋友,但脑海中却有打雪仗的回忆,这让她有些疑惑。
好像在那个时候,的确有一个男孩会和自己打雪仗来着……虽然方欣楠记得对方的脸,但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一阵风吹过,方欣楠提了提衣服,将其盖在大腿上免得着凉;盘子里的寿司吃完了,再去拿一盘吧,刚刚才吃了二十个,日本的这些厨子做起菜来好像和后勤有仇似的,用料抠抠搜搜,根本填不饱肚子。
而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一名青年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你好……请问是方欣楠小姐么?”
“昂,我是方欣楠。”
“我是德川信义,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当然可以,这又没人,你想坐就坐呗。”
似乎是被这样的回答给唬住了,眼前这名叫做德川信义的男子愣了一下,方才缓缓坐下;靠着“绝对感知”的小雷达,方欣楠觉察出了对方是一名奥术师,奥能属性是雷元素……至于评级……怎么才只有c到b-?参加晚会的时候,她就用自己的小雷达扫过一遍会场,这里所有人都是奥术师,评级也大多在b+往上,这个家伙怎么回事?
等会……德川……
该不会就是那个德川吧?那个要和自己进行“政治联姻”的那个德川?该死的,全然顾着母亲和奥术决斗的事情,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得想办法甩掉这个烫手的山芋才行。望着方欣楠突然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旁的信义开始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但自己才说了两句话,两句话就能把一个人得罪的话,那这个说话的人也应该算得上是奇才了。
“那个,我觉得你和梨乃那样的家伙进行奥术对决太危险,羽月家虽说是女性当家,但实际上确是八大家族中最为崇尚暴力的一个——还好我悄悄传递了奥能,不然真有可能受伤。”
“啊?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奥能是你传递给我的?谢了朋友!”方欣楠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种有些自来熟的态度让信义有些缓不过来。“虽然很感谢你,但你为什么要帮我?”
自从奥术决斗开始后,德川信义就已经一个人悄悄来到了会场,因为身高的缘故,他跑到了跃层的室内阳台从上方观察这一场比赛,当然起初他并不知道这决斗中其中一个人就是方欣楠,他只是单纯想要凑个热闹,毕竟奥术决斗这种事情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可当他走到阳台上往下望去的时候,回忆中的女孩又出现在了脑海中。
毫无疑问的,这个女孩就是那个华北组的长女,之前因为自己站在酒店的楼顶,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等距离凑近一些的时候,他才潘然发现对方好像是那个自己在边田火车站看到的女孩;或者说,自己初高中和自己一个班的那个女孩。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我不喜欢仰赖于暴力的人,那是一种最低效,最没有用的社交手段;更何况,羽月家族和德川家本来也就不怎么对付——他们在世界大战期间派出过专员去沧海市找盘古之力,虽然什么都没有找到罢了。”
“哦……你说的是那个羽月琉璃是么?她好像在日本奥术师协会里还挺有名的。”方欣楠顿了顿,小时候家庭晚餐时,母亲和方德鑫在饭桌上有一次聊到过这个人,这个人有点像是伪满洲国的那个间谍川岛芳子,不过既然是找盘古之力这种不存在的东西,一无所获倒也正常。
方欣楠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男生,虽然两人都是坐在椅子上,但身高差还是无法忽视,他比方欣楠矮着一个头,身形看起来也有些瘦弱,他穿着一件淡紫色与白色相间的羽织,肩膀左右两侧各印着一个淡金色三叶葵;这件衣服的肩膀被做的很宽,但因为对方身高的缘故却又显得不协调。
忽然间,方欣楠想起了那个在自己学生时代帮自己做出数学题的男生,印象中的他和眼前的这个德川信义长得有那么一点相像;那个男生像是个害羞的黑猫,偶尔会偷看自己吃饭,然后又悄悄跑掉,自己是高中都没有读完就跑到南京的,再加上自己入学比别人晚了一年的缘故,方欣楠对张雨绮吹嘘她是个“高中学历”这件事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严谨。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有这个可能性,但印象中那个男生应该没有那么矮吧?虽然印象中的对方也不是那种青春恋爱文学中那种牛高马大、体育能力超群、有一帮朋友、学习成绩优异的男主角,但好歹也算个正常发育的人类,除非是在后来一段长身体的时间内,遇到了什么变故……
无论如何,要不先问一下好了。
“你该不会碰巧在边田高中念过书吧?”
“你该不会碰巧在边田高中念过书吧?”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一字不差的话,在那之后,便是整整十秒钟的沉默。雪花缓缓飘落着,落在两人微微翘起的发梢,月亮从远处的海平面缓缓升起,整个场景就像是歌川广重的金泽之月夜,只不过画面中没有船夫,而是两个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男女。
“我……我……”方欣楠率先发说话,“原来是校友啊。”
“对啊,在这里能遇到校友我也蛮惊奇的。”信义摸着后脑勺一个劲儿傻笑,他想把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免得引起对方的反感。
至于方欣楠,脑袋想破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搭话,这个叫信义的家伙说自己姓德川,而且和自己年龄相仿,怎么看来都是那个“政治联姻”的对象。更重要的是,他说自己也念过边田高中,难道说他就是那个好像雾霭一般时隐时现的男生么?
“楠……”
“咦?”
方欣楠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
“高中的时候,班里也有一个女孩子叫做楠;你和她……很像。”
“哈哈……哈哈哈,是么?”她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说话方式太尴尬了,三流小说里面才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吧;她不擅长和同龄的男生打交道,所以还是试着去问一下好了,“她叫做什么名字?”
“松田楠,好像是这个……我曾经担任过班里的生活委员,有小小的权利去看班里的花名册,就是不知道人和名字是不是对得上。”
“我就是松田楠!”
不知道为什么,方欣楠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似的,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回日本总算有了个认识自己的人,亦或者是因为别人认出了自己有些激动。总而言之,在激动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好像显得有些大条,于是便轻轻咳了两声,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缓缓坐下;现在可不能给对方留下不好的映像,尤其是在见到母亲之前,而且现在的局势变得有些越来越不明朗了。
“等一下!我父亲说,你不是叫方欣楠么?松田楠是一个日本名字啊。”
看得出来,对方比自己的情绪还要激动,只是压制力比较好的缘故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
“我是个中日混血啊,我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方欣楠终于还是叫了方德鑫一声父亲,“母亲姓松田父亲姓方,所以有两个名字。”
“是这样啊……”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想要知道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信义长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轮到方欣楠来问问题了。
“我想想看啊……”她杵着下巴问道,“班上没有姓‘德川’的人啊,这么有名的姓氏我不可能会忘记,再说了,那些日本的大奥术师家族怎么可能会去上平民百姓读的学校。”
“对不起,我个人还是持人人平等的观念,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出生没有什么不同。”信义顿了顿,“那个时候我的名字叫做竹村正男,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竹村正男?”
方欣楠尽可能的去回忆自己初高中的事情,终于,她想起来了。
——松田,你快去看看那个病恹恹的小子又怎么了?他怎么总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每次上体育课的时候,那个叫做竹村正男的男孩总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树下,据说是因为生理缺陷什么的,老师告诉班上的孩子不要去歧视那些有缺陷的同学,但孩子就是一群以“动物本能”行事的生物,所有人都在上体育课做运动,被三四十度的大太阳晒着,凭什么就只有他能在树下乘凉?同学们觉得“不公平”,便合起伙来欺负他。
——啊……烦死了,我为什么要去管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啊。
和那些无厘头恋爱电视剧中的发展不一样,方欣楠并没有选择“美救英雄”,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和竹村正男是一样的遭遇。一个黑道的孩子,谁都不会和她交朋友的吧,再加上那个时候的方欣楠压根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丁点规划(现在也没有),所以她每天都是迷迷糊糊渡过的。
那个时候的她确实看那些青春恋爱文学,幻想过和某个人谈一场校园恋爱什么的,但最后方欣楠还是没有这么做;理由很简单,她觉得这样的行为是在青春荷尔蒙激素下刺激大脑产生“不受主观意识控制”的行为,这和追求爱情的道路相差甚远。
那么做出这个选择的结局……便是与张雨绮相恋么?
性少数个体从家庭走出来事实上走得通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这个家庭本身是个现代家庭,能够和子女共同讨论其中利弊;要么追求经济独立,从前现代的依附关系中解放自己,重新搭建自己的家庭社会关系。在南京生活的方欣楠以为自己早就跨出这个结构了,然后呢?在南京那个地方卡了四年,因为她破解不了自己的身体逻辑,无法直接跨出这个结构,最后在觉得无力抗衡目前社会的情况下,维持这种状态,退了一步回去。
“那个……方欣楠,你没事吧?”
“嗯?我……抱歉,刚刚发了一小会呆。”
老毛病又犯了,自己总会在和别人交谈某件事情的时候,神游到其他地方,开始思考那些无聊的社会问题。她之前在互联网上冲浪的时候,刷过一个帖子,内容是有一个人提问“太阳耀斑会对全球变暖有什么影响”,跟帖的人络绎不绝,有的人说造成南极冰雪融化海平面上升生态环境遭到改变,有的人说影响经济发展造成全球经济形势不稳定,还有的人说造成能源危机引发战争……最后,有一个人说了句“这不是你我一个月两千元工资的人该思考的问题”后,这个帖子下面再也没有任何的跟帖,这句话的杀伤力不亚于那两颗在广岛长崎投下的原子弹。
就像是一个诺大的广场,所有人都在狂欢,突然一身巨响所有人都消失了,只余下一个刷手机的人对着电子屏幕发愣,方欣楠以为自己是从一条河游到大海中的鱼,可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泥潭里跳到另一个泥潭中的猪。
更糟糕的是,这个泥潭里现在除了她自己这只猪外,还有另外一只倒霉的猪也和自己在一起。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好了——”忽然,德川信义起身,伸出右手,“虽然知道了我们原来在一个高中上学令我感到很开心,但我们毕竟还是路人,所以重新认识一下吧,不是以竹村正男的身份,而是以德川信义的身份。”
“哦哦,我……”方欣楠也起身,回以礼貌性的握手,“我也……我是方欣楠,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