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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政变之后,整个皇宫犹如被狂风暴雨摧残过,一片荒芜,百废待兴。宫人们或死或逃,苟延残喘者在等死,支离破碎者等收尸。

孔府大儒携竹帛赶来,亲临现场确认皇权还在汉人手中,便风樯阵马而返;

太史令全族不遗余力,按辈分大小候在宫外,众人以命写书,以防“崔杼之变”;

全国各地的祁氏宗亲,如惊弓之鸟般跑入宫中,生怕陛下治他们“护驾不力”之罪。

论雄殿与竞雄殿宛如两颗璀璨的明珠,分别镶嵌在东宫左侧和右侧,两殿毗邻福宁宫,是岐王祁昭熙与平阳帝姬祁昭淳的居所。

论雄殿的采光极佳,可如此美好的阳光,却再也无法透过那扇权利的窗。

殿内,祁昭熙如同一滩烂泥般衣冠不整地瘫倒在地上,仿佛他的灵魂已被恶鬼抽离,那伏案至晓的瞳孔里布满血丝,如蛛网般交错,夙夜未眠的眼睛下方是一片淤青,宛如被墨染过的宣纸。

他呆呆地看着房梁,那鲜活的日子如黄粱一梦,与其如履薄冰的继续苟活,不如轰轰烈烈的放手一搏。

只可惜,他赌输了,输在天下归心。他本想效仿太宗逼宫,却未曾料到自己竟然成了李承乾。

他至今还记得昨晚,爹爹站在乱军之下朝他厉声高喊:既为亲王,何为谋反?

是啊,他都是亲王了,为何要举兵谋反呢?

其中的缘由全是因为他的不甘!

在祁昭熙的记忆中,自己与天生聪慧的姐姐判若云泥,他学习任何东西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听宫里的嬷嬷说,当初他在母后肚子里面险些窒息而亡,而母后却执意要生下他,最终血崩而亡。

正因如此,他如那迟开的花朵,发育得比姐姐慢,走路也比姐姐晚,说话也一直不利索,记忆也总是会断片。

爹爹爹总是对他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却又无可奈何。尽管他享尽了荣华富贵,但对于皇子而言,他注定与帝位无缘。

不能做帝王,便不做帝王罢。

只要爹爹永远是天子,那么他永远都是天子之子。

可爹爹与皇祖母的关系却如同那水火,势不两立,皇祖母不以其为子,偏偏宠爱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叔父。从小在宫里,他便有所耳闻,叔父将来是要继承爹爹的皇位的。

姐姐也告诉他,这叫做:兄终弟及。

然而,他翻阅过前朝史书,深知嫡长子才能继承正统,而他便是继承正统的嫡亲皇长子。

后来,他的帝王梦破碎了,源源不断的鼻血宣告他身患不治之症——血症。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毙的亲王,有什么资格去争夺帝位?

他不甘心皇权旁落于叔父之手,又菲薄自己时乖命蹇。

他不甘心爹爹对祖母言听计从,又愤恨自己生不逢时。

若是这帝位注定有一争,那么他愿意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论雄殿的门被人推开了,一束阳光刺痛了祁昭熙的眼睛,他在光芒中搜寻那人的模样,直到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才心领神会一笑,幽幽地说:“川芎,你怎么还有脸过来?”

川芎看到祁昭熙如此颓废的样子,便哽咽着跪拜在地上,以头抢地,虽然自己是陛下安插在岐王府的内线,但是他也是看着岐王长大的,又怎会没有感情呢?

“是陛下让你来传话的?”祁昭熙虚弱地问,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莫非是川羌死了才轮到你?”

川芎一听到川羌的名字,原本就悲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惋惜,看样子是祁昭熙猜对了。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道:“殿下这是何苦呢?争来争去不都是祁家的天下。”

祁昭熙冷哼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一腿曲盘,另一腿下垂座前,以半跏坐的坐姿,轻佻地看着川芎道:“杀生予夺的权力令我着迷啊。”

川芎惊讶地抬头,与祁昭熙冷漠如寒冰的眼神相对,心中不禁一震,这样的岐王,是他从未见过的。

从前的岐王虽然顽劣如四岁孩提,但也是菩萨心肠,别说杀生,就算是看到百姓受委屈了,都会拿出体己接济。

“好了,言归正传,是即刻绞杀,还是吞药自尽?”祁昭熙视死如归,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或许多年后的史书里,昨夜会是被浓墨重彩地描绘,还是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都已与他毫无关系了。

川芎低着头贴近地面,抿了抿嘴唇,逐字道:“陛下宣见。”

——福宁宫

祁谓天龙袍大敞的半靠在龙椅上,身上裹满了纱布,腿上平铺一卷卷宗,他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死死抓住卷宗,眼底的怒火逐渐平静下来。

卷宗所述:岐王、石将军、国师、计相、司徒等人意图谋反,现已抓获押至地牢,听候发落。

好好好,原来孩子装傻了这么多年,居然真疯了,连株连九族之事都干得出来了。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则死。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原谅自己的孩子,就算自己能够原谅,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天下的百姓能够原谅他吗?昨夜里因政变而亡的百姓能够原谅他吗?

“陛下...”福宁宫的门被缓缓推开,川芎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口,形同枯槁的祁昭熙从门后走了进来。

吱——

那扇破烂的门轻轻被关上了,如同一个疲惫的老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福宁宫内只剩祁谓天和祁昭熙两个活人。

祁谓天单手撑头,脸色阴沉,浅棕色的重瞳中射出道道冷光,与墙上的五爪金龙相得益彰,融为一幅完整的画卷。

“脑子不好就别学人家搞政变,老老实实做一辈子亲王不香吗?”祁谓天强压住怒火道,此时的他仿佛一位苦口婆心的慈父,而非高高在上的帝王。

原来,在爹爹的眼中,他依旧是那个“脑子不好使”的王爷,哪怕他发起了如此大规模的政变,爹爹依然瞧不上他。

祁昭熙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说道:“本王倒是情愿做一辈子亲王,可是陛下有放过本王吗?晋王有放过本王吗?”语气里毫无君臣尊卑之分。

“何出此言?”

“陛下的驻颜术,不就是拿了本王的血做药引吗?如今本王血症已愈,不会再抽血了,陛下接下来就会拿长庚来续命,对吧。”祁昭熙气得浑身如筛糠般颤抖。

若非当年无意间得知,爹爹为保容颜而夜夜泡在血池中,是他的血肉滋养了这个无情的帝王,也许他的血症早就好了,是爹爹一直在拖着他的病情,直到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祁谓天一听,顿时龙颜大怒,将手中的卷宗狠狠地扔到了祁昭熙的脸上,怒喝道:“荒谬!孤何曾用过你的血,只有少女的菱齿血才能做到采阴补阳,你是少女吗?啊?”

“那...长庚又是...”祁昭熙脸色有些动容。

“他是给你续命的。”祁谓天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你打娘胎起就患有血症,唯有移植骨髓方可痊愈,而你孩子身上的骨髓,恰是与你最为适配的。”

“我孩子?”祁昭熙一愣,随后冷笑着矢口否定:“不不不,陛下,他们都说,长庚是您的孩子。”

“他们?他们是谁?竟敢信口雌黄,污蔑孤王。”祁谓天的脸色愈发得难看,连说话都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是...宫里人...”祁昭熙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中也愈发没了底气,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臆测罢了。

他曾误以为爹爹用他的血来维持容颜,曾误以为爹爹与石松音有私情,曾误以为长庚是爹爹的私生子。

祁谓天怒不可遏,猛地拍了一掌御案,指着祁昭熙破口大骂:“都说了你脑子不好,乱臣贼子玩你跟玩狗一样。”

“陛下不也是把本王当成狗一样养着,饿了就赏口饭吃,冷了就赏件衣服穿,就算本王在你面前摇尾乞怜,你也只会冷眼相对。陛下可曾管过本王过得如何,问过本王功课如何?”

“熙儿...”

“陛下是不是忘记了本王的封号,商议国事时,请叫我岐王!”

祁谓天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事已至此,此子仍旧执迷不悟,到底是他疏忽了这两个孩子,才酿成如此滔天大祸。

“孤本以为,只要你能成家立业,也算是圆满一生,好过孤这等孤家寡人。”

“是吗?长庚是本王唯一的儿子,陛下不也是把他当成续命的工具?虎毒尚不食子,陛下险些害死本王的儿子,还妄图让本王圆满一生?”

“你亦是孤唯一的儿子!”祁谓天从龙椅上霍然站起,眼前的碎发凌乱地飘动着,“你和王妃还年轻,尚可再生,但是...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孤就永远失去你了。”

祁昭熙对祁谓天的话语充耳不闻,他固执地别过头去,始终坚信祁谓天是想加害于他。

祁谓天步履从容地走到祁昭熙跟前,捡起地上的卷宗,递给他说:“你好生看看,你在和哪些豺狼虎豹密谋政变,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你这榆木脑袋能在他们身上捞到什么好处?”

祁昭熙无动于衷地别过头,不想正视祁谓天。

“国师天杹乃燕王国人,燕王国与楚方国余孽妄图复辟,皆被孤斩草除根,他们整垮了一个君奚国,就想用相同的方法整垮尹祁国。孤留下他性命,只为死后还能以初见的模样再遇你的母后。”

“计相蒲映水,那就是个阴险狡诈、阳奉阴违的小人!他虽才华横溢,却如那墙头草一般,见风使舵,连孤都无法驾驭这把锋利的双刃剑,你居然还敢一意孤行,就不怕被其反咬一口吗?”

“司徒萧宗,最是善于卖女求荣,若非他是君奚旧臣的代表,孤早就将他驱逐出这国境之外了。”

“唯一可惜的是老石,他居然会背叛朕,哎...朕欲节制天下兵马,才会杯酒释兵权,老石啊老石,他越老越不老实啊。”

祁昭熙后退了半步,不解道:“既然陛下明知这群人是乱臣贼子,那么为何还要留在朝中,为祸四方?”

祁谓天双手负于身后,面如止水,不动声色,然其眉宇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他看着眼前微蠢的孩子,摇摇头说:“这就是帝王之术。他们这些人往往能成为帝王用来平衡各方势力的棋子,帝王可以利用他们去牵制或监视其他权臣,阴阳互调,方可中庸共生,天下大同。”

祁昭熙垂下了眼睫,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掌权者应该知人善用,而他输在了用人不慎。

“若是你母后还在,看到你如今的模样,该有多心痛啊。”祁谓天摸了摸祁昭熙被卷宗砸出的血痕。

祁昭熙那深邃的眸色如同暗夜中的幽潭,猛地一阵阴沉,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方才还稍显缓和的气氛,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拉紧,重又回归到那紧绷而紧张的状态之中。

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微微仰头,面色凝重,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在内心深处与某种痛苦的记忆做着激烈的挣扎。随后,他那原本低沉的嗓音陡然拔高,厉声喝道:“别人都说,是陛下害死了母后。”

“什么?”

紧接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是陛下为了亲政,从而设计母后难产,将母后之死嫁祸给了皇祖母。”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宫内响起。

“是王天杹说的?还是祁谓风说的?”祁谓天的眼眸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皇后之死犹如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他紧紧地盯着祁昭熙脸上那触目惊心的红印,心中满是不忍,缓缓说道:“据宫人口述,皇后分娩时,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并伴随剧烈咳嗽,金沟处频频有大量荧光汁水混合鲜血渗出,应是中毒并发了羊水栓塞。”

“且慢...”祁昭熙忽然神色凝重地打断了祁谓天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不安,他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为何与王妃生产时如出一辙?莫非是...是氚水中毒?”

祁谓天一怔,刘海下那双承载天下的重瞳轻微颤抖,他怒气冲冲地走到萧薇的尸体旁,拾起那枚驻颜的丹药,丹药在昏暗处莹莹发亮,如同秘境中伪装成幽兰的食人花,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是王天杹!是他害了皇后!害了王妃!”祁谓天失去了理智,徒手将丹药捏得粉碎,王天杹居然用氚水多次谋害皇嗣,倘若不是天子之气护体,他这一脉都得断子绝孙。

祁昭熙退后了一步,紧接着立即跪了下来,是他引狼入室,是他荼毒生灵,气运与用人都不过是他失败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愚不可及。

“爹爹,孩儿知错了。”祁昭熙重重地朝着地板上磕了一个响头,“爹爹一定要为母后,为孩儿报仇!孩儿拜别了。”

随后,又是一个响头。

两声响头过后,那清脆而沉闷的声音在金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回荡,久久不散。

祁昭熙的身影渐行渐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祁谓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仿佛被人猛地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如泄了气一般,颓然地靠在了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

墙上的金龙原本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如今却耷拉着眼皮,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落寞与哀伤,为之默默哀悼。那金色的鳞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父慈子孝,承欢膝下,这一幕一幕回忆在龙鳞的倒影里闪过。

这天下的王,注定都是鳏寡独孤的。

此时的金宫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那偶尔传来的风声,在低声呢喃着历史的变迁和命运的无常。

复兴二十九年夏,岐王祁昭熙宫变失败,遂自刎于论雄殿;

参与者诛其九族,秋后问斩;

王天杹处以极刑,暴尸城外;

蒲映水买通牢役,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