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虽然风和日丽，但毕竟是在大海边上，风还是挺大的。
三个月，张起灵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因为小球的叫嚷，张起灵并没有剪短。
但也不算长，依旧佩戴不了发冠。
为了不妨碍日常生活，张起灵撕下一条布条扎了个小揪揪，但依旧有很多碎发，此刻风一吹，倒是有些遮挡张起灵的视线。
但是并不妨碍张起灵看清嬴政的神态。
张起灵将头发别到耳后，转身面朝大海，看向远处说：“那边没有仙山。”
嬴政也和张起灵看向同一方向，他用玩笑的语气问：“东面没有，那西面、北面或是南面呢？也没有吗？”
张起灵转身看向他，非常坚决，“没有。”
“是吗？”嬴政依旧笑着，但能看得出他眼底深处藏着的失望。
他别开视线，看向茫茫海面，“若是朕执意要寻？”
张起灵倒是也不客气，“你会死得更早。”
幸亏两人说的是普通话，旁人听不懂，不然，赵高等宫人估计又要大惊小怪了。
嬴政并没有生气，只平静问：“若是朕还是要寻，朕能活多久？”
听到这话，张起灵没有太大反应，但是小球那叫一个伤心啊。
“呜呜呜，我的政哥，好心疼！小哥你快告诉政哥一切，让他杀了赵高，再斩了胡亥，还有卢生、候生，还有项羽和刘邦，把他们都杀了，再给政哥一个世界地图。”
张起灵没管她，只如实回答嬴政：“九年。”
“九年。”嬴政怔怔重复，而后苦涩大笑，“九年，不够，远远不够。”
说着，他侧身看向张起灵，激动抓住张起灵的手，“起灵，你的到来是个巨大的变数，你能帮朕对吗？”
他很是激动，像是命悬一线，而张起灵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球心疼得嗷嗷大哭，连劝张起灵快帮他。
看起来很真，但是张起灵却并没有心软。
这三个月，小球总嫌张起灵太悠闲，不主动。
哪怕她能同时看到嬴政和张起灵分别的情况，但她还是只看到表象。
从张起灵说累、嬴政命赵高带他去休息开始，嬴政和张起灵就已经开始博弈了。
而目前来看，嬴政主动露出软肋跟张起灵服软，像是张起灵赢了。
但张起灵就真的能就此拿捏嬴政了吗，不，没有那么容易。
嬴政畏惧死亡是真的，恐慌也是真的，但绝不至于如此失态。
不过是苦肉计而已。
但三十六计也中将计就计这一计。
“嗯。”张起灵点头，给了嬴政肯定的答案。
嬴政激动又欣喜，“起灵你说，朕该如何做，朕都听你的。”
“休养生息。”
“起灵细细说来。”
说着，嬴政拉着张起灵回到垫子上坐下，双目炯炯，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张起灵，看起来期待无比。
“不需细说，只是休养生息的字面意思。”
嬴政也不觉没面子，笑着说：“朕的意思是，起灵可有详细的计划帮朕更好的休养？”
不等张起灵回答，他烦闷又说：“大秦初定，各处动乱不止，朕如何能休养？若朕真当放下一切去休养，天下怕是又要大乱了。”
张起灵不答反问：“你认为天下是因为什么动乱？”
嬴政试探问：“六国故地的子民不服我大秦的管教？”
张起灵不置可否，只说：“亡国之仇固然不共戴天，但要是一家人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作为最底层的百姓，你会冒险报亡国之仇吗？”
嬴政不说话了，似乎是在仔细仔细思考其中利害。
这时，张起灵平静又道：“斩草除根，杀鸡儆猴，惠泽众人。”
嬴政一怔，早就听得一愣一愣的小球也是一惊。
“起灵是嫌朕太过仁慈？”
“你不仁慈。”张起灵看向他说，“但面对六国旧贵族和六国学者，你的确太仁慈。”
“郡县制将权力全部集中到你的手里，但也让如今的大秦成为你一个人的大秦。在所有人都得按照你的指令行事的情况下，六国学者还敢忤逆你，甚至是当面讥笑嘲讽你，这难道是种好兆头吗？”
嬴政问：“起灵的意思是，朕该将他们全部处死？”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一眼看到他心虚求教的神态下隐藏着的一丝玩味，甚至是轻蔑不屑。
张起灵并不生气，他也知道嬴政因为什么而轻蔑他。
封建社会的教育并不普及，读过书会写字的，也就是拥有基本的行政管理能力的人只是小部分。
这些博士虽然不作为，但因为他们的学识，以及他们的影响力，嬴政便不能轻易杀掉他们。
除非，嬴政能在短时间内自己培养出大量拥有行政管理能力的人才，让他们来维持秦帝国的运转。
说到这，再多说一下嬴政当下面临的一大困境。
奴隶制度虽然在战国时期便逐渐消亡，但真正意味着奴隶社会结束，是嬴政一统中原，废除分封制，建立郡县制，也就是步入封建社会后。
嬴政的郡县制便是要消除这些贵族及以前为贵族服务的奴隶头目发展出来的家族势力。
虽然郡县制已经推行快三年，县级官员也是由中央直接委派官吏。
但大多地区，依附旧贵族发展起来的地方势力依旧难以被削弱铲除。
成也萧何败萧何的萧何，大家应该都不陌生。
在未曾跟随刘邦前，他是沛县的主吏掾，是沛县有权势的豪吏。
萧何很有才能，当时的监郡御史很欣赏他，不但提拔他为泗水郡卒史，还想向朝廷，也就是嬴政推荐征调萧何。
本是升官发财的好事，萧何却一再请辞，不愿去朝廷任职，其中原因，不难猜测。
后来，刘邦于沛县起义造反，萧何更是与曹参、樊哙等当地官吏为刘邦招收兵员，整合了两三千人。
招兵买马并非有声望便可以，毕竟，用兵先得养兵。
可以说，先阶段，在嬴政实施仁政阶段，妨碍嬴政真正统一的，并不是底层百姓，而是包括秦国以内的七国贵族，以及在分封制时期占据一方、并小有势力的氏族。
这些氏族，算得上最初的地主。
后面推行的授田制，将土地给最底层百姓，也是伤及了这群人的利益。
这些是原本的历史，也是发生在未来的，暂且不说。
只说现在，张起灵知道自己这话的片面性，但他并没有主动补充。
因为一旦补充，嬴政便会顺势问下去，进而，询问他好的解决办法。
这是原本的历史中，嬴政到死也没能彻底解决的问题，张起灵一时也没有想到好的对策。
最主要的一点，他并不想太主动，嬴政的性格太过霸道，主动献策反而会让他处于被动状态。
是以，沉默片刻，张起灵看向嬴政，与嬴政对视，同时道：“一昧杀人不能解决所以问题，但适当杀人却能达到震慑效果，得到更多时间。”
嬴政一顿，那丝轻蔑消失不见。
注意到嬴政想要说话，张起灵抢先又说：“纵使家大业大，为什么要养闲人，养条狗尚且能看家护院。”
嬴政双目深沉看着他，几息，他鼓着掌哈哈大笑，“好，起灵所言极是。听起灵一言，胜朕读千百卷书。”
张起灵并没有陪着笑，依旧平静。
嬴政已经习惯了，就是不习惯，因为张起灵所表现的这些思想和才能，嬴政也能包容他。
嬴政温和笑问：“起灵吃饱了吗？海边风大，起灵可冷？”
“不冷，但到了我散步的时间，告辞。”
说着，张起灵拱手弯腰行礼，拿起黑金古刀准备离开。
嬴政自然应允，“好，起灵快些去散步吧。”
张起灵不在停留，转身离开。
才走出去两步，嬴政叫住他，“起灵。”
张起灵脚步一顿，就听嬴政问：“朕似乎并未问过起灵具体年岁？”
他笑着夸赞又说：“起灵面容稚嫩，看着比朕的长子扶苏还年幼几岁，但起灵的所做所想却比朕更稳重宽泛，若起灵的年岁和面容成正比，那起灵当真是神人也！不愧为天外来客！”
非常明显的试探。
张起灵倒也直接：“扶苏少年老成吧。”
这话，让嬴政欲言又止，又有些忍俊不禁。
小球也是哭笑不得，直接扶额苦笑，“小哥，你也真是，小嘴跟抹了蜜一样，还怪会说话的。”
张起灵无视小球，对嬴政又说：“年龄无法控制，但容貌与体态可以。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跟我一起散步锻炼。”
嬴政又是一愣，但很快笑婉拒，“起灵也说如今的大秦是朕一个人的大秦，朕若是倒下，大秦也屹立不了多久，把稳起见，还是等回到咸阳宫，朕再同起灵一起锻炼吧。”
“随你。”
张起灵很是平静，说完，再次拱手示意自己要走了。
嬴政也没有再阻拦，笑着目送张起灵离开。
“我的天，小哥，你也太牛了吧！”小球喋喋不休，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要是一见面就对嬴政指指点点，估计话都没说完，就先被嬴政喊人砍了脑袋。
但经过三个多月，张起灵先是借她显神通，又在平时保持着绝对的坦然与自信，并且时不时在交流学习时透露一些自己的学识。
再然后就是等，等对方沉不住气，这时候，就可以收网了。
并且，这三个月里，张起灵几乎每天雷打不动地练刀和散步，一段时间后，不需要张起灵邀请，嬴政自己就会主动提出要和张起灵一起锻炼了。
到时候，‘自己的老公自己养’这一成就就能轻而易举达成了。
张起灵没管小球，径直去了沙滩边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