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所以一开始并不是伯尧要留下你，而是你要留下？”秦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终于开始正视这个屡出奇谋的小丫头。也许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陈无双点头：“我为前太子做了太多事，知道太多事情了，我没有办法再回到大梁。如果他们再看到我，不止我一个人，我的亲人朋友都会被牵扯进不好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回去，哪怕再也见不到他们。”
秦瑛随意地抛出几个铜钱，看着他们散落在地上，露出一丝笑意：“国祚之争，的确凶险。”
陈无双凑过头去看，她是看不懂这些的，不然也不会被谢临戏耍。不过也不影响她发表见解：“好厉害的卦术，我以为你是装神棍唬尔朱英那个大傻子呢，没想到你真有一手啊。”
秦瑛还想装酷，被孙轩强行打断：“现在南梁所剩皇子也不多吧，怎么还如此凶险？况且侯景兵临城下，此时不应该放弃旧怨，共同御敌吗？”
陈无双看向秦瑛，指望这个旁观者清的神棍能替她解释一下。
秦瑛摊手：“在没用的事情上求得太多天机会遭天谴的，还是你自己说吧。”
陈无双组织了一下语言，艰难开口：“建康势力错综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明白的，还得从我开始接手丁家的事情时说起。”
陈无双看向屋顶，思绪飘向远方：“从我一开始成为太子的扈从，我就发现想要他命的，不只是他的兄弟。”
陈无双顿了顿，“齐朝虽然灭亡，但是齐人没有灭亡。萧宝卷的儿子萧缵刺杀武帝失败，逃亡北魏，而后被尔朱兆迫害，在逃亡的路上死去，你们应该是有所耳闻的。除了他以外，萧宝卷还有一个儿子，唤作萧诉，去年已经伏诛了。”
秦瑛摩挲着下巴：“恐怕不止他们两个吧？”
“嗯，还有萧宝卷的大哥萧宝义。”
孙轩诧异：“萧宝义不是天生聋哑吗？他怎么服众？”
“他虽然听不见，却能读唇语，熟练到可以与人正常交谈。我就是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才不敢回去。依我之见，侯景兵力再雄壮，毕竟不是梁人，竟然能在水战上屡屡获胜，还一点没有绕路直取皇城，其中少不了萧宝义添砖加瓦。不管朝中有谁支持他，能够囊括全国地形及边防的图纸，只有太子和皇帝会有。萧纲虽然懦弱，也不会蠢到将这种重要的东西交出。”
秦瑛冷笑：“偷窥边防布局，看来他不仅胆子大，胃口也不小。不过能忍辱偷生这么久，也多少有几分本事。”
孙轩点头：“也多亏萧宝卷和萧衍身边没有个元恭，不然萧宝义的头保不到今天。”
这就是个冷笑话了。元恭，就是高欢拥立的第一个傀儡皇帝，他年少时胡太后对宗室十分猜疑，常因为一两句玩笑话而痛下杀手。元恭恐言多必失，因而不再说话，一直坚持了八九年，直到有人传言说孝庄帝元子攸说他不说话是有反心。不过因为没有找到罪证，此事也不了了之。
他的经历和萧宝义对比起来，倒让人唏嘘不已。一个因为聋哑做不成皇帝，一个因为装聋作哑成了皇帝。一个因为聋哑生，一个险些因为聋哑死。到而今一个已经埋入黄土，一个还在地上苦苦追求，命运实在是弄人。
陈无双不由叹息：“除了他们之外，世家也多有不服的，有异心者岂止一二。就连萧氏宗室之中，起反心的就已经有不少了。如今的南梁一盘散沙，不是一个丁家能救的。且前太子萧统薨后，丁家就有许多人不再听从号令，我回去反而只会引起那些人的警觉。”
孙轩摇头：“这其中利害关系，实在复杂。汉人就是喜欢虚与委蛇，倒不如真刀真枪打杀一场。”
秦瑛瞥他：“东南蛮夷，还大言不惭了。”
“你才是蛮夷！我祖辈往上数怎么也是江东之虎孙坚的后代，宋齐梁能有今日还多亏了我祖上开辟江东之地呢。现在我在三秦之地，汉高祖龙兴之野，你们衣冠正统反而南下到蛮夷之地，现在谁是蛮夷还不一定呢。”孙轩摸摸鼻子，一副得意之态。
孙轩这番话虽然有些歪理邪说，但的确戳到了秦瑛的痛点。他的家族没能逃往长江以南，数百年来蒙受异族蹂躏，让他觉得十分屈辱。
可是南下到了蛮荒之地，舍弃了华夏中原，难道就不被人耻笑了？
陈无双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就生在所谓的蛮荒之地上，知道东南现在发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她有预感今后的南方会不断发展，终有一天会比中原更加繁盛。因而对于他们两个的争论没有什么感受：“可孙坚也是汉人啊。不能因为孙权是碧眼小儿就不把人当汉人啊。”
孙轩当然知道孙权是汉人，只不过在魏地多年，跟鲜卑人共事已久，生活习惯已经逐渐偏向他们了，才会有刚才的石破天惊之语。
但是孙轩说得不错，齐人梁人勾心斗角了许多年，都不及侯景只用了几个月就挥师南下，直逼皇城干脆迅捷。
秦瑛将地上的铜板捡起来，又抛着玩了几下：“就算没有助益，至少能再见家人几面，好过从此永别。”
陈无双摇头：“邵陵王萧伦有我兄长为他操练的二十万大军，湘东王萧绎有石家囤积的八万府兵，武陵王萧纪在巴蜀也整合了不少人马。除他们之外宗室王侯拥兵林林总总也有几十万。其他人或许能袖手旁观，这些人与梁庭关系密切，不会作壁上观。只要台城能坚持半月，等援军汇合之后，侯景必然望风而逃。我父兄嫂嫂皆可无恙，怎么会永别呢？”
秦瑛将铜钱揣回袖子里，终究没说什么。陈无双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卦象卜出来的结果却没有那么顺利。
不过就算陈无双回去，现在的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让她再过几天轻松自在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