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星辰,斗转星移,转瞬已是五年后。
长信殿外,天空阴云密布,狂风肆虐。
豆大的雨点如断线珍珠般砸落,顷刻之间,殿外一片狼藉。
我正坐在案后绣着荷包,忽听得一声巨雷震耳传来,我的手抖了抖,险些刺破指腹。
“轰隆——”
紧接着又一道惊天动地的雷鸣声骤响。
整座长信殿为之一颤。
此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瓢泼暴雨倾盆倒落,噼啪打在檐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我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出神地看向殿外。
也曾是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且雷霆阵阵的日子,那妖妇惨死在永巷中。
七年了,我对那妖妇的滔天恨意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冲淡。
这五年里,又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有喜悦、有悲伤、有欢乐、有愤怒。
却最终都归于尘埃,只剩下满心疲惫与倦怠,还有无边无际的冷寂。
我不知我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刘盈在吴良人死后终日以泪洗面,酗酒度日,颓废不堪。
无论我怎么劝解,他始终都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这让我伤心不已,也心疼不已,却又于事无补。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盈日渐消瘦,最后竟患病缠身卧床不起,而最近越发严重。
在刘盈酗酒的那些日子,我犹豫再三后,咬牙采纳了刘乐的建议。
因刘盈的子嗣太过稀少,膝下只有吴良人所生的刘恭和钰美人所生的女儿刘欣两个子女。
为了子嗣着想,也为大汉社稷着想,我做了很长的思想斗争。
趁着刘盈醉酒之际,我安排了一位宫女去服侍。
自那后,刘盈便荒诞起来,整日沉迷于酒色中,声色犬马,不知今夕何年。
我认为刘盈这是在报复我,我感到揪心的痛。
所幸的是子嗣终是多了起来,这也是极少能让我感到欣慰的事。
张嫣如今已十七岁,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年年如一日照看着刘恭,也就是吴良人那个孩子,她待刘恭极好,可谓有求必应。
又因刘恭的原因,张嫣不得不称呼我为母后。
而关于这辈分之事,宫人偶有议论,说这十一二岁的皇后就诞下皇子,也未免不可思议些。
但自从我杀鸡儆猴,将乱嚼舌根之人杖责再赶出宫后,这些风言风语就再也没传到我的耳朵。
我对刘恭也是尽心尽力,倾尽大量心血。
三年前,刘恭被立为太子,我只愿他将来能成为一位心怀天下的好君主。
刘盈缠绵病榻后,所有的国事都落到我一人的头上。
我开始在宣室殿垂帘听政,国事家事,有时,我忙得甚至连陪同刘恭吃顿晚饭的功夫都没有。
我也宣过宫中太医给刘盈诊治,也请过宫外有名气的大夫,可是都无济于事。
刘盈仍然不见起色,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严重。
刘盈缠绵病榻的这几年,除了我、刘乐、张嫣三人探望得较勤些外,再便数钰美人。
钰美人每每来探望,总是在不停地劝慰刘盈。
劝他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为了这大汉江山,希望他不要再沉溺于往昔而无法自拔,希望他振作起来,但似乎总是毫无成效。
“轰隆——”
又是一记惊雷炸响在天际。
我看着殿外的狂风暴雨,这雨不知道会下到何时,恐怕今天是要在雨幕中度过了。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万里无云,碧蓝如洗。
长信殿内。
我绣着还未完成的荷包,我准备绣好用作香袋送给恭儿。
夏日到了,我准备在里面装些艾草及薄荷来驱蚊虫。
我一针一线,不假手于人,这是我这个做祖母的一番心意。
“太后娘娘,辟阳侯求见。”
“快快有请。”
一袭青袍的男人缓步踏至殿中,他手里拿着一张帛布,见礼道,“微臣叩见太后。”
“申卿免礼,赐座。”
“谢太后娘娘。”
说话间,香玉已拿来一张软席,心照不宣地放置在几案前。
审食其徐徐坐下,凝视着我,还是时常的那句感慨,“太后娘娘,您瘦了,您这些日子辛苦了。”
“哀家不辛苦。”我摇了摇头,一双眸子紧紧盯住审食其,眸中似含着一丝期望,“哀家让你在民间寻一些偏方,审卿,可有所进展?”
审食其将手中帛布递向我,叹息道,“微臣不才,偏方倒是寻得一些,只是微臣将偏方拿给替陛下诊治的几位名医瞧过后,都说效果不会太大,治标不治本。”
我接过帛布,心中一阵失落,“哀家知道了,这些日子辛苦审卿了。”
“微臣分内之事罢了,对了,太后……”审食其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在我们之间没有需要顾忌的。”
审食其迟疑片刻,才道,“微臣的线人在长安城中看到了南宛山庄的萧素素,这四年,我们似乎一直忘记了她。”
南宛山庄?萧素素?
我脑海里闪过一丝亮光。
对呀,怎么把她给忘了。
四年前,我差人去南苑山庄请萧素素前来替刘盈诊治过一次。
萧素素说陛下表症可治,心病难医,除非放他自由高飞,或许可以一试。
我没有同意,刘盈是一国之君,岂能说离开就离开,一旦如此,势必会引发朝野动荡。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刘姓诸王虎视眈眈,倘若安排不好后继之事,那对整个国家都是灭顶之灾。
萧素素给刘盈施以针灸、辅以草药后,刘盈确实精气神好过一段时间,但也仅仅只是一段时间。
我不相信普天之下除了她萧素素外,就没人再能妙手回春。
同时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的盈儿能够从吴良人的那件事中走出来。
因此,我便选择遍寻天下良医及遍寻各种民间偏方,同时我也在等待着盈儿幡然醒悟。
可是如今盈儿病情日益严重,我动摇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不想盈儿真的离开了我。
或许是该找萧素素试试,毕竟她是黄石公的关门女弟子,只要能治好盈儿,放他远走高飞又有何不可?
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活着。
“如今陛下的身体已不能再等,太后娘娘不妨就答应她,放陛下远走高飞,余下之事,微臣陪您来应对。”
审食其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还在犹豫,赶紧提议道。
我凝视他许久,双眸忽闪一下,语气坚定道,“审卿,你说的对,哀家绝不能再拖。”
是呀,没有什么比盈儿的健康更重要,余下之事有审食其在,我也能感到心安,最起码不是我一人面对。
审食其暗松了一口气,“既然太后娘娘您已决定,那微臣立即着人去寻萧素素。”
我点头道,“劳烦审卿。”
还不待审食其站起身,我便紧蹙眉宇,“审卿,关于如何放陛下离开如何安排后继之事,审卿可有何建议?哀家想与你商讨一二。”
审食其略一思忖,“至于以什么理由顺理成章放陛下自由,太后娘娘想必定有办法,微臣猜想太后娘娘担忧的是后继之事,一旦群龙无首,那么就将六爻皆动,各路藩王势必蠢蠢欲动,此事咱们需慢慢筹谋,想出个万全之策确保新帝顺利登基。”
我十分认同,“正是如此,咱们确实得好好想想,只是眼下,先寻到萧素素才是至关重要的,其它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是,太后娘娘,微臣这就回去差人去寻。”
审食其告退离开。
我知道他虽对刘盈抓他入狱颇有微词,但当他看到我愁容满面且日渐消瘦的模样,他便什么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