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擦掉眼中水雾,努力平复情绪,才勉强维持镇静。
刘盈一怔,心蓦地抽搐一下,胸口闷堵得慌,眼里划过一抹挣扎。
他闭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然恢复刚才的冷淡。
“母后,不管您说什么和做什么,儿臣从未想过要忤逆您,您让儿臣娶嫣儿,儿臣答应了,您让儿臣不要去看望吴良人,儿臣也答应了,您让儿臣同意您的假孕计划,儿臣也同意了。”
“可是您为什么要杀害儿臣心爱的女人?儿臣事事都顺着您,可您为什么要这么对儿臣?儿臣是人啊,儿臣有自己的灵魂,有自己的思想,不是您的扯线木偶啊。”
刘盈愤懑嘶吼,泪流满面。
我浑身剧震,整个人僵硬无比。
我呆怔望着眼前的人,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酸涩。
我的儿子竟……竟这般指责我。
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我的脑袋一团乱麻。
我的眼眶越来越热。
我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嘴角牵扯一下,露出一抹苦涩而苍白的笑。
扯线木偶?
这四个字曾是我质问某人时说的,而现在却是我的儿子质问我时说的。
这是多么可笑。
这四个字就像刀尖利刃般毫不留情地戳进我的胸膛,霎时鲜血淋漓。
让我痛不欲生。
我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
我猛地捂住心口,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落下,“盈儿你真的误会母后了,你仔细想想,母后从小到大何时做过伤害你之事?从来都没啊。”
刘盈反问,“是吗?”
我连忙点头,“是的。”
刘盈看我一眼,眼里闪烁冷锐锋芒,“呵。”
“哈哈哈。”
他大笑不止,转身离开,步伐踉跄,身影摇晃,仿佛喝醉酒般。
一刹,我觉得那抹背影显得格外的萧索、孤寂。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如果我没有那么针对吴良人,或许吴良人便不会难产。
从而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直至刘盈离开殿内,消失在殿外,我仍呆呆地立于原地。
我神色恍惚,脚下一软,瘫坐在软席上,眼角溢满晶莹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在锦衣上,晕染出点点涟漪。
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盈儿他不知道,其实我在做人质时,真正支撑我走下去、挺下去的,不是审食其,也不是沈如溪。
他们只是小部分,他们常安慰我,让我想想我的两个孩子,他们还在等着我,还在盼着我。
是啊,乐儿和盈儿的一声声母亲,我便无所畏惧。
无论我受多么大的委屈,只要想到他们,我便有了勇气。
“太后娘娘。”去而又返的香玉轻唤。
我恍恍惚惚抬头,“事情安排好了吗?”
“嗯。”香玉点头。
我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空无,脸上浮现痛苦,久久没曾说话。
香玉担忧瞧我,“太后娘娘,奴婢扶您进去休息吧。”
我缓缓点头,任由香玉扶着我进入寝殿,躺在床榻上。
我侧躺着,目光定格在窗子方向,空洞迷惘,噙满悲怆。
窗外阳光正好,暖洋洋的光线照射进来,照在我的脸颊上,照在我的皮肤上,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反倒觉得浑身冰冷,犹如置身冰窖一般,冻彻肺腑。
我疲惫阖上双眼,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也许是因为心里装着太多的事,以至于我做梦都在流泪,泪水沾湿脸颊,浸湿枕头。
我做噩梦了。
我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呼吸急促,额头沁着细密汗珠。
“太后娘娘?”沈如溪关切的声音响起。
她坐在床榻下方的软席上。
我捂住胸口喘息几下,缓和气息。
窗外,月色皎洁明亮,银辉倾洒而入,映衬在我的脸上。
我揉揉眉心,“现在是什么时辰?哀家又睡了多久?”
沈如溪回答,“现在大约是亥时初。”
我的脸色很差,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沈如溪担忧道,“太后娘娘,您做噩梦了吗?您的脸色很难看,要不请太医来瞧一瞧?”
“不必了,哀家没事。”我摇头,重新躺下。
沈如溪站起身来,替我拈拈锦被。
我闭上双眸,“如溪,陪哀家聊聊天。”
“嗯。”沈如溪颔首,重新坐在软席上。
一时,殿内陷入沉寂,落针可闻。
良久,我才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床帷。
“如溪,你知道吗?哀家好想回到以前普普通通的日子,那个时候先帝还没有起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虽然日子很平淡,内心却感到很充实和幸福。”
沈如溪鼻尖酸涩,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望向沈如溪,唇角弯了弯,露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容,“如溪,不管发生何事,咱们不都得坚强去面对吗?”
沈如溪的眼圈红了又红。
但她忍住泪水,“太后娘娘说的是。”
“太后娘娘……”沈如溪眼睑低垂,欲言又止。
我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眸中划过一抹疑惑,“有什么想说的就尽管说,哀家……哀家还受得住。”
沈如溪踌躇半晌,“太后娘娘,吴良人弥留之际,让奴婢转告陛下,说她真的很爱陛下。”
我微微愣住,这事我倒是不知。
沈如溪咽咽口水,“太后娘娘,奴婢从礼部回殿后,才知道陛下来过,还冲您发了那么大的火,奴婢就赶紧去清凉殿转述,陛下他不想再怪太后娘娘您,陛下……陛下他竟然怪起自己来了,他……他……”
沈如溪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
我的心咯噔一下,连忙追问,“他……他怎么了?”
“陛下……陛下他……他……”沈如溪吞吞吐吐。
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究竟怎么了?”
“陛下……陛下他抬手不停抽他自己嘴巴,边抽边说,都是他害了吴良人,是他对不起……吴良人。”
我的心陡地一阵绞痛,揪成一团。
原本已经压制下去的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
我紧咬唇瓣,隔着锦被捂住心脏的位置,努力压抑着那份窒息般的痛楚。
许久,我才平复心情。
我望着沈如溪,“明日和哀家一块去看看陛下,哀家累了,想休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让宫女守在外面便好。”
沈如溪叹息一声,没有犹豫,应道,“太后娘娘您早些休息,奴婢退下了,明早奴婢来服侍您更衣。”
“嗯。”我轻应,不再说话。
沈如溪深深看我几眼,这才退下。
待沈如溪离开后,我缓缓闭上双眸,心中一阵阵的酸楚,很快便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
一滴滴泪水顺着我的脸庞滑落,我的心仿佛撕裂成千万片,疼得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