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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卫将被软禁的大臣各自送回府邸,她们走之前依然战战兢兢的想跟李元贞解释清楚。

均被叱回。

是以,有几位眼窝浅的大臣哭着离开。

生怕自己被李元贞送冷板凳。

而参与慕容信谋逆的那些臣子,直接被革职下狱,是抄家是流放还是连坐留待后审,这些定性过于烦琐,李元贞命顾凉盯着大理寺定罪。

送走了一拨人,下狱了一拨人。

勤政殿内,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清静。

李元贞只留下楚玉一人。

她虚扶着案桌,嘴边咳出乌黑的血,楚玉一惊,慌忙上前,眼神里是真挚的关切,“陛下?”

李元贞摆了摆手,“孤身体如何,孤心里清楚,楚卿呐,你不必过分忧心。”

楚玉几欲落泪。

“陛下,是臣下发觉得太迟了,没有及时揭露慕容党的阴谋。”

李元贞笑了笑,朝她伸手,楚玉犹豫了下,将双手迎了上去。

却被李元贞握住。

楚玉怔然,“陛下,君臣有别……”

李元贞摇摇头,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背。

“楚卿,你我之间,何必还在意那些虚礼,孤只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你为孤执剑,可曾有过怨?”

她晃眼一看。

楚玉戴着冠,身着暗紫色的朝服,腰封坠着宫绦,身姿清瘦笔挺。

便就是这副文人的寒脊,从弱冠走过不惑,在慕容信的威势下,从未低下腰过。

楚玉一愣,缓缓回道。

“效忠仁主,是臣之幸。”

李元贞眼底有些怀念,“孤记得,楚卿被择为翰林那日,说你此生唯——咳、咳……”

楚玉说道,“臣当时说,此生只做一纯臣,辅佐吾主,惟愿吾主江山安稳、四海清平、百姓富足,臣自当万死以赴。”

纯臣。

李元贞握着她的手背。

“天若再假我十年,必清除内忧,平定四方,才算不辜负卿之所望,可惜……孤食言了。”

楚玉惶恐俯首,却被李元贞抬手拦住。

“楚卿,孤欲传位给老二,你来替孤拟旨吧。”

老大进了掖幽庭,老三从族谱除名。

没想到,最后她能传位的,只有一个老二。

楚玉喉咙发紧,“是,陛下。”

李元贞闭着眼,将旨意念出,由楚玉手书后盖了玺印。

一切尘埃落定。

直到楚玉将遗诏亲手封入描金匣,李元贞才如释重负的叹道。

“楚卿呐,如此,你可满意了否?”

楚玉手一颤,心脏陡然缩紧,一瞬间涌上来的冰冷直接笼罩全身。

不寒而栗。

“陛下,臣错了……是臣错了。”

大皇女谋逆,若非有她在其后推波助澜,根本不会形成如今这般局面。

而她涉足党争,已经违背了曾经只做一纯臣的初心。

陛下她……都知道。

然而李元贞没有再回应她。

“陛下……是臣,辜负了您……”

楚玉跪倒在她效忠的君主面前,脸色惨白,声音哽咽,泪水决堤。

窗外的雨。

停了。

\/\/

宫檐一角。

孙瑛蹲在地上,来回擦拭着她的长弓。

贺冬双手环胸,斜倚着柱子,瞥她一眼,“你这弓瞧着不错,哪来的?”

顾凉缓缓勾唇,孙瑛擦了这弓足有两刻钟,估计早憋得不行了。

熬到这会才听见有人问,可算是让她逮着机会了。

果不其然。

孙瑛立马得意道,“孤陋寡闻了吧,此乃神臂弓。”

贺冬挑眉,配合的问道,“神臂弓?”

“以桑为身,檀为弰,铁为枪膛,钢为机,丝为弦,可射三百步之远,此为神臂。

二殿下赞我善射出众,有百步穿杨之功,鲜衣怒马,飒沓流星,所以赠我此弓,还说,宝弓当配真武将。”

顾凉淡声道,“这话背了多久?”

“也就三四天吧……什么背!我何须背!这段话我信手拈来的好吗。”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哑然失笑。

贺冬拍了拍孙瑛的肩膀,“话说,不是都在传你重伤难愈,我怎么瞧着,你像毫发无损的模样?”

孙瑛叹了口气,两指捏成一条缝,“就差这么一点儿,若不是老顾送来的那件软甲,我恐怕真没了。”

顾凉抿唇提醒道,“一百金。”

她托荀丰研制的材料,单这前期的研发投入都不知砸了多少银钱。

孙瑛:“……呜,我们不是情同手足的好姊妹吗?”

“亲姊妹也得明算账,我俸禄微薄,还要养家,比不得你俩惬意。”

贺冬斜顾凉一眼,这话听着咋这么劲。

孙瑛道,“那谁不用养家啊?”南儿可还等着她回北境呢。

贺冬甩手,“得得,我最惬意。”果然这话冲她来的呗。

她急忙转移话题,看着孙瑛,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老孙,你继续说。”

孙瑛撑着栏杆坐上去。

“其实也没啥好补充的,我假意重伤昏迷,配合老顾做局,也是为了让那慕容老贼卸下防备,觉得北境一战我们损伤惨重,必须要休养生息,更不会关注到她们京都的动向。”

“边将不得随意回京,除非师出有名,我只好带着人马来京郊外隐蔽,一面等老顾说的可以让我名正言顺的证据,一面负责截断慕容老贼递到地州调兵的信件。”

没想到,她蹲来了个大的。

知道大皇女跟北燕有勾结的那天, 她愣是一晚上没睡着觉。

“我等了很久,才等到她们放手一搏的时机,想着今日总算能活动下筋骨,结果,那群禁卫军竟都是些怂胆的小娇娇,跟咱们这些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姊妹们天壤之别。”

孙瑛嘴角尖都翘起来,伸出手指往前一点,“这不,分分钟拿下。”

比她料想的还要势如破竹。

说着她又恼的瞪了贺冬一眼,“话又说回来了,听到我重伤的消息,怎么没见你哭上一哭?”

贺冬心虚的耸了耸肩,下颚指向顾凉,直接来一招祸水东引。

“老顾不也很淡定,我跟着她一道的。”

“那哪一样?这些事,老顾从头到尾都清楚,她定然不会哭。”

“你怎知她没暗自垂泪?”

孙瑛挠头,“啊……是吗?”

“所以你又怎知我没有哭。”

孙瑛抠了抠后脑勺,觉得有些道理,但又似乎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顾凉垂眸摆弄着描金盒,并不参与。

孙瑛见她研究得认真,立马把质问贺冬这事儿抛到脑后,机灵的大脑袋凑过去,“老顾,你手上这份圣诏,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顾凉淡定的把东西递给她。

孙瑛好奇的搓着手,展开一看,懵了,“……空白的?”

顾凉点头。

蛤?她不信。

空白的老顾也敢拿去跟慕容老贼对峙?万一她真就打开来看了呢?

贺冬见孙瑛满脸写着聪明,无声地摇了摇头。

个傻子。

若是真的,顾凉不早八百年就拿出来了。

但是慕容信不敢赌。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如果打开顾凉这份是真的,那她自己就坐实了伪造陛下遗诏。

所以,顾凉从拿出这份假诏开始,就重新掌控了制高点。

其实慕容信不知道,陛下直到这件事前,都还是想立大皇女为储君的。

若非她心一横想让陛下做先皇,二皇女想拿这皇位,恐怕也只能走姐妹阋墙这条路了。

虽然,以老顾这几套阴谋诡计的组合拳,最后大概率储君之位也是落于她手,但却少了名正言顺。

没错。

顾凉她们如此费力筹谋,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

孙瑛敲了敲描金盒,“那这盒子也是假的?”

顾凉敛眸,“京都有位工匠名唤滨阳,手艺精湛,仅凭着几张图纸便可做得大差不差。”

孙瑛惊讶捂嘴,“竟这么厉害?”

顾凉淡淡道,“她自诩造假技艺登峰造极,还放言要把她的滨阳货做到夫孺皆知,我便给她一次炫技的机会。”

然后,就骗过了李元贞的枕边人。

可见这滨阳货确实有点东西。

“所以,什么是真的?”

顾凉缓缓起身,抚平衣摆的褶皱,轻慢地勾唇道,“我的演技,是真的。”

另外两人:“……”

孙瑛又问道,“那陛下的病……”

话音未落,殿内便传来一声痛哭。

李景霂把慕容信安插的那些死士一一清理干净,才得以抽身赶到勤政殿,却只看见双目紧闭的母皇。

她扑到御前,痛哭一声。

楚玉拿着遗诏,手托着传国玉玺,目光沉静的朝着她跪下。

“臣楚玉,恭迎新皇。”

李景霂袖下的手握紧,片刻后又缓缓松开。

“起身吧,楚大人。”

丧钟敲响,宗庙皆悲。

顾凉低头望着勤政殿的方向,低声道,“没用的,先皇早已灯尽油枯,她强行续命,除了不甘,也是为了新皇铺路。”

青岚用了七星灯续命之法,也只能多帮她续上几个时辰。

他赶到之际,李元贞已经被灌下最后一碗毒药。

没救了。

“妻主,日短星昴,紫微星落,陛下命中的劫数已至。”

“阿岚,陛下还有多久。”

“用七星灯吊命,亦不超过三个时辰。”

“……足够了。”顾凉道,“对陛下而言,这三个时辰,或许也足够漫长。”

她要清醒的面对,她的女儿下毒谋害自己的事实。

还要当着她的臣子们,揭开这个疮疤。

瞧。

她是个多么失败的母亲,更是个多么失败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