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凉看着慕容信从最初的淡定到如今的情绪失控,攸缓的弯起唇角。
她还真是一点不想装了。
“慕容阁老位高权重,却如此是非不分,当真是令人心寒。”
顾凉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金灿灿的圣诏,平托向右,象征着皇家尊贵的玉穗缓缓垂下,她淡声道,“此诏真伪,一看便知,阁老却是连看的勇气都无,孰真孰假,想必众位同僚心里应当都有数了吧。”
从这隆重程度而言,的确是顾凉这份赢了。
大臣们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个眼神。
慕容信看向殿门外,催促道,“还不快来人,把此人拖下去!”
孙盼山站了出来,“阁老,为何不让顾大人讲完,您今日行事如此偏激,难不成,陛下的遗诏当真有疑议?”
顾凉略带感激的看了眼孙盼山。
她出声维护,不像楚玉是跟她提前对过剧本,而是出自本能。
孙盼山慈爱的点了点头。
眼中有赏识和鼓励。
顾凉转过身,脊背挺直,迎面对上那些没有出声的重臣,端方地行了一礼。
“列位资历年长,皆为大乾的肱股之臣,德行高洁,硕望宿德,令顾凉钦佩不已,可眼下陛下蒙难,列位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助纣为虐,以致易诏窃国吗?”
无人吱声。
回应顾凉的是沉默,甚至有大臣直接避开了她的视线。
不过无甚紧要,顾凉不需要她们回应,她说这些,只是为了铺垫。
她伸手遥遥朝后一指,“慕容氏谋逆,罪该万死,其心可诛!”
一句话,直接给对方定了成分。
大臣们目瞪口呆,唯有一个念头闪过。
……她是真不怕死啊。
即使立储之事众人都心有疑虑,也不敢像顾凉这般直言不讳。
现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她难道还看不清吗?
殿门外有禁卫把守,她们全都被困在此地,宫侍递来了她们家眷的贴身之物,证明京都城内也有慕容家的势力。
这摆明了就是威胁。
逼着她们今夜站队。
她们的软肋皆被她慕容信拿捏在手里,又怎敢仗义执言?
于是在顾凉坦荡的眼神下,大臣们皆低下了头。
官场混到了这个年纪,个个都是人精,即便本身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也得为了家族长远考虑。
慕容党只手遮天,陛下已死,君后还在这,不扶持嫡长女,难不成要倒反天罡,去追随一个父族不显的庶次女吗?
“人呢,都哪去了!”
慕容信看向殿门外,哪怕她三番五次下令,依然没有禁卫冲进来。
一个都没有。
顾凉笑了笑,“阁老是在希望谁来?”
她看向慕容信,冷淡的眸色如同在看傻子一般。
“若是不出意外,京畿卫已被贺副指挥使拿下,禁卫军如今应当也被镇北军控制着,您——还想让谁来?”
“大皇女府上的护卫吗?还是你们慕容家囤养的私兵?”
顾凉冷笑道,“可惜她们,怕也是都来不了了。”
“你好大的胆子!跟女皇禁卫结党营私不说,还敢勾结军营,祸乱朝政。”
结党营私?祸乱朝政?
她慕容信说这句话的时候,老脸不疼么?
顾凉不悦的眯起眼眸,“阁老果真惯会颠倒黑白,本官佩服,即便铁证如山,也还要试图空口白牙来污蔑本官,叛贼逆党,人人得而诛之,本官行事光明磊落,皆有律法可依,遑论勾结?”
慕容信道,“镇北军镇守北境,无召不得回京,此乃国法。”
顾凉微微抬眼,“镇北军发现有人通敌叛国,自然可以进京勤王。”
“为我大乾固邦,镇北军孙瑛副将行金蝉脱壳之计,忍辱负重,几番遇险,才取得了……大殿下与北燕的通敌罪证。”
慕容信脸色一变。
李之仪心底拔凉,她早便该听从外祖母的话,将顾凉除掉,却总是碍于她曾救过自己的情分,迟迟不肯动手,结果眼下,她却成了坏她大事的心腹大患。
“顾凉,你莫要血口喷人!本殿贵为大乾皇女,怎会同燕寇同流合污?”
顾凉抬起眼,“不错,大殿下,这也正是微臣想问您的。”
“可是,您同北燕皇室来往的密件,筹谋得清楚明晰,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实在太令臣寒心了!”
李之仪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顾凉冷声道,“所以,镇北军回城,是为肃清内贼,拨乱反正,当作忠义之举,即便是陛下在此,依旧无可非议。”
慕容信憎恶的看着她。
这个顾凉,着实能言善辩,不能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她掩在长袖下的手轻轻抬高,秦淼会意,掏出一把匕首,朝着顾凉突袭而去。
然而亮光方显,一支箭羽竟破空而来,直接命中秦淼握着刀的手。
鲜血如注,秦淼面容扭曲,“啊!”
“啧,秦学士这准头,真是难评。”
孙瑛手握长弓,从殿外走进来,对着顾凉得意的挑了挑眉峰,自认潇洒的刻意做了个收弓的慢动作,仿佛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顾凉嘴角抽了抽。
去了趟北境,依然还是个显眼包。
孙盼山看见孙瑛,眼底有些润湿,她袖下的手紧了紧,想要朝前迈步,看了眼周遭的场合,硬生生忍住了步伐。
看她神情举止俱是鲜活,根本不是所谓的重伤卧床,孙盼山还有什么猜不出来。
这几个小猢狲,连自家双亲都瞒着。
顾真听着同僚的恭维声,嗔怪道:谁说不是呢?统统都是逆女!
慕容信表情有些僵硬,意料之外的事一桩接着一桩。
原本以为储位不过是囊中之物,板上钉钉,如今来看,根本就是成了旁人建功立业的垫脚石。
可惜,错失了良机,再想握起,便是大浪淘沙。
“这便是孤倚重的爱卿们,你们……很不错。”
穿着明黄色衣袍的李元贞被人搀扶着从殿后缓步走来,她手里握着东珠,大失所望地看着底下沉默的群臣。
这些就是她捧起来的重臣。
关键时刻,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陛下?”
大臣们惊惧的看着李元贞坐在凰椅上,不似先前上朝时的病弱,反而面色红润,中气十足。
陛下还活着!
陛下还健康的活着!
群臣心里立马就是一个咯噔。
要完。
“陛下,臣等都是被慕容信这个老贼给骗了啊!她竟敢撒这弥天大谎!”
方才屁都不敢放,这会儿一个个又都长了嘴,在御前鬼哭狼嚎,直呼冤枉。
顾凉心下冷讽。
乌合之众。
慕容信瞳孔一缩,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珠,看着没有半点病气的李元贞,手上的圣诏滑落在地。
怎……怎么可能!
绝无可能!
李元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里俱是帝王威仪,“卿何故这般看着孤,难道,是嫌孤活得太久了么?”
慕容信手心已经出汗,却依旧强撑着镇定自若的模样,
她是慕容一族的支柱,若她倒了,慕容一族恐怕也荣光不在。
“陛下,老臣受人蒙蔽,得了谬误的讯息,是老臣之疏忽。”
“慕容信。”
李元贞第一次称呼她全名。
“你不该让自己晚节不保。”
这一句,直接宣判了死刑。
她败了。
败得潦草。
慕容信脸色灰败,颤巍巍的跪了下去,行了大礼。
“陛下,君后和大殿下均是被老臣威胁,行差踏错,情有可原,还望陛下念及亲情,从轻发落。”
“你威胁?一个是端坐中宫的君后,一个是享尽皇家恩泽的皇女,你拿什么来威胁?”
“威胁他配合你软禁朝臣,还是威胁她——通敌叛国,残害手足!”
李之仪早已吓得滑跪,“母皇……儿臣……儿臣……”
李元贞却根本不看她。
她们之间那点浅薄的母女恩情,早已在她决定谋反之时,荡然无存了。
“贺冬。”
一道黑影跪在殿内。
“属下在。”
李元贞笑意敛起。
“传孤口谕,慕容氏谋逆属实,杀无赦,九族之内,女赐黥刑,流放寒州,男充入奴籍,不可赎身,慕容荷去君后册宝,打入冷宫,李之仪过继为宗室女,圈禁掖幽庭,其余共犯,皆按罪论处。”
慕容信喷出一口血,看起来又老了十岁。
慕容荷更是当场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