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冷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疼。
山谷里不见半点绿意,只有远荡的马蹄声和赤青色的狼烟。
几万大军压境,震慑得此处摇摇欲坠。
挂着大乾军旗的营帐里,一派肃穆森严。
北燕十万大军已近潼关,在关隘外虎视眈眈,随时可能会攻入大乾。
为首的北燕将领司寇丹听闻是武学宗师,性情残暴,她所领的兵,均是虎狼之师。
相较而言,大乾这边,的确是有些势弱了。
有参将问,“军师,这回真打起来,我方几成胜算?”
被问到的文弱女人头戴纶巾,看着对战沙盘,缓缓说道,“不足三成。”
听到这个估测,现场气氛又是陷入死一般的凝滞。
孙瑛坐在下首,看着几位上峰踌躇不前,抱拳挺身,“将军,属下愿领先锋队探路!”
什么寇贼丹,干她丫的。
顾真眼皮一跳,这混不吝的又逞什么能。
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顾真还怕被孙盼山削呢。
顾真点名让她坐下,“行了,再看看。”
孙瑛脾气也犟,“顾将军,属下保证绝不打草惊蛇,还请将军允准属下率兵探路!”
顾真头疼的看着这个大外甥女。
“将军!有急信!”
初萤拿着一封信,快步冲进营帐,呈到顾真面前,打破了僵局。
顾真眼睛一亮,她乖女的信!
打开信迅速看完,顾真面露古怪。
“将军,怎么了?”
“传令下去,全军拔营,退至扈庸关。”
孙瑛差点就要跳起来了,这什么意思,不战而退?
见众人面露不解,顾真沉声道,“此乃军令。”
孙瑛还想争取,顾真一句话让她闭嘴,“二殿下后日便到,在扈庸关同大军汇合,这也是二殿下的意思。”
孙瑛咬了咬牙,握拳坐了回去。
“属下领命。”
众人速去准备拔营事宜,军师留在帐中,问道,“将军,信中可还有提到什么?”
也是旁敲侧击想问是什么原因。
顾真递了信给她,神色复杂道,“北境,要下雪了。”
军师看完信,眸中不免露出震惊之色。
“妙,实在是妙!”
军师不理解顾真看起来为何还是有些愁眉不展,这信中所述之法,堪称绝妙之计,“将军,若是如此,咱们的胜算,可至七成。”
“再加上二殿下运送来的粮草,咱们的军士们能够撑过这个寒冬,胜算便可至九成啊!”
顾真点头,“不错。”
“属下不知,此等妙计是何人所想?若是白衣卿相,不妨招为我镇北军幕僚,属下甘愿让贤。”
顾真眼神一喜,又缓缓摇头,连连叹息。
“将军为何叹气?”
顾真背起手,满脸惆怅的看向军帐外,“并非是叹气,本将军只是颇有几分感慨。”
“感慨什么?”
顾真握拳挡着嘴,轻咳一声。
唇边是使劲也摁不下去的弧度。
“军师你说,我乖女为何如此优秀,竟能想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之妙计,搞得这仗都没有我发挥的余地了,你说说,哈哈哈——”
顾真嘴越翘越高,语气也越来越得意。
终于流畅的一口气念出了憋在心底已久的那串话。
“哎!真不愧是我那得了双元,受陛下亲封在翰林院任过正六品修撰,一年不到便擢升礼部侍郎兼任东阁学士,体贴又孝顺的乖女儿啊!”
军师看着瞬间开花的顾真,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草率了。
将军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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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急报。
九月季秋,初三日,大乾大军弃守潼关。
燕军未动。
初六日,大乾大军退至扈庸关扎营。
燕军未动。
初九日,大乾大军进一步撤退,仅二皇女李景霂带黑甲卫几千精锐及万余军士镇守扈庸关大营。
燕军兵分三路,小将率先锋部队冲进潼关,斩获一座空城,士气大振。
两日后,先锋燕军进一步向前至扈庸关,司寇丹留守潼关。
五日后,燕军拔营,赶至扈庸关,成围剿之势。
大乾朝堂一片死寂。
无数文官痛骂以顾真为首的镇北军将领,纷纷上奏要求改换主将。
帝不允。
十日后,燕军围困扈庸关,大战一触即发。
——
散朝后,顾凉走到宫内一处清净地,察觉到有粒石子迎面袭来,微微蹙眉,抬手截住。
然后利落的翻上屋檐,看着身影隐没在树梢上的贺冬。
有些无语。
“你很闲?”
堂堂鸾卫副指挥使,这青天白日的不去巡视,反倒来这躺树梢,“年底考校,鸾卫我会重点关注。”
贺冬嘴角抽了抽,差点忘了这丫提出的官员例行考核已经被陛下采纳了,“我休沐半日。”
“找我什么事?”
“你提议的那个文书模版,有空来鸾卫司指导下。”贺冬皱眉,“凌寒那几个唉声叹气得我耳朵疼。”
每次让她们写个报告,像是要她们命一样难。
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
顾凉点头,“过几日去,这几日内阁太忙。”
贺冬支起身子,轻跃到顾凉身侧坐下,沉声问道,“北境开打了,顾姨她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你倒是挺沉得住气。”
顾凉斜睨她一眼,“总不能我去打。”
贺冬枕着胳膊,仰躺着看天,揶揄道,“那倒是,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儿,真上了战场旁人还得分心捞你。”
顾凉沉默的看着她。
贺冬见她隐隐有不虞之色,讪讪的转移话题,“行了,就想问问,你最近咋考虑的,怎么突然就对慕容党动手了。”
因着盐税一事,陛下为安抚南部百姓,已经下旨罢免了许多官员。
虽然官职都不算大,但无一例外,都是那些旗帜鲜明追随李之仪的人。
而那些补上来的,虽然都是经由内阁举荐的人,明面上都效忠大皇女,但她暗地里查过,貌似都跟二皇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总之,有猫腻。
顾凉敛眸,这鸾卫果然比慕容信那些人警觉得多。
“只是觉得,朝堂之上,只有一种声音,无趣至极。”
贺冬笑了一声,“你倒是坦诚。”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若这些人当真为官清白、毫无污点,我纵使千方百计,也动摇不了她们的官位,能被轻易罢免的,皆是些贪污腐败的蠢蠹蛀虫,陛下亦心知肚明。”
“我并未在审你。”
贺冬冷抿起唇,表情严肃,“只是想提醒你,多留心些,虽然你做的谨慎,但次数多了,也会惹人起疑,眼下朝堂之人都盯着北境,慕容信若是腾出手来,恐怕会对付你。”
贺冬嘴上说着不站任何党派立场,可这心似乎也的确是偏了一些。
她既然注意到了,就说明已经动手将尾数清理干净了。
不声不响的帮她收尾,这怎么不算偏心李景霂呢?
顾凉语气平静,“何惧之有?”
那些人安逸惯了,自信到自负,已经将大乾朝堂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还真一点不警觉。
反倒给了她极大的操作空间。
天要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这个道理,无论何时都适用。
可一旦事情超出掌控,或者不如她们意,以慕容党的自负心理,极其容易行差踏错。
而在争储一事上。
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没错。
李景霂去北境拿兵权。
她便在朝堂之上钓鱼执法,为她扫除障碍,对症下药,架空慕容党,拉拢中立党,策反墙头党。
覆舟之局,先上位,再铲除异己,方能一步通天。
这,亦是帝王之术。
贺冬听着这狂妄发言,轻啧了一声,“老顾,你这读书人,怎么半点不谦虚谨慎?”
顾凉淡定改口,“我不过是大乾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实官,何惧之有?”
贺冬:“……得。”
这丫心思缜密得都成精了还老实官。
说也说不过一点。
她虽然比起顾凉虚长了几年官龄,但在这为官的学问上,多少还是有点自取其辱了。
“再说北境,你当真一点不担心?那群谏臣们整日嚷嚷着要把你母亲的官职一撸到底,还差点都用上死谏这招绝学了。”
顾凉怎么不知道,那群文官每日都要哭天抹地一轮,让提解决方案立马安静如鸡,偏偏李元贞还得好声好气的哄着她们。
非常浪费公共资源。
严重影响上朝体验。
“再过三日,此事便可尘埃落定。”
“……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顾凉指尖微微攥起,眸色冷凝。
“杀人的药。”
战乱一日不宁,北境的百姓便多受一日苦。
宋襄之仁成不了事,唯有以杀止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毕其功于一役。
可解北境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