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也好,无意也罢。”
李景霂把手里的书卷放下,点了下桌几,示意她坐下。
“本殿如今已是棋局中人,身在其中,也颇有些身不由己了啊。”
顾凉眉骨微微挑起。
这李景霂跟她还演上了?
她淡然勾唇,应承着她的话锋道。
“棋局,可大可小,可深可浅,殿下入的这场棋,是天下之棋,而非仅是在此方囹圄之地,常人也入不了。”
顾凉低垂着眸,淡淡道,“若是殿下有心,焉知棋子又何尝不能反噬棋局呢,毕竟未落子前,棋子,可都还留在自己手上。”
李景霂坐直身体,正色的抬眸望向她,眸色幽深。
“顾君……是在意指何事?”
“草民不知殿下心中所想,故而只论是非,不论对错。”
“好一个只论是非。”
李景霂手压在书上,眉眼沉峻,“本殿不日便要到西边调查科举舞弊一案,杏林宴后,楚大人也会到北边和南边地州进行督查。
母皇仅给了我们一月期限,便要我们将各地州的秋闱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君以为,这棋局是非如何?”
原来如此。
所以李景霂并非是主动上朝。
而是临危受命。
齐瑞是大皇女派系,已经爆狼,女皇约莫也不会让这个极有可能徇私枉法的大皇女去查。
三皇女已入朝堂,私下投诚的臣子不知凡几,若让她查,估计查个半年也只会不了了之,亦或是会刻意构陷、栽赃无辜之人。
女皇思来想去,估计也没人合适。
这吃力不讨好又得罪人的活,也只能交给这个乖戾张狂,看似与朝臣们毫无关联的二皇女了。
可有难度,就不查了吗?
“草民认为可行。”
“殿下,此去地州,您乃远客,若是硬碰硬,恐怕只会事倍功半。”
地州不比京都,在这里,女皇有鸾卫,还有众多可用的能臣,大可将举子都抓起来重新再考。
可到了地州,要用别人的人,就显得被动了。
二皇女虽说有黑甲卫,可也不敢真像鸾卫那样动手,不然肯定会被那些官员递折子攻讦,说她屈打成招,反倒惹得一身腥。
所以硬的不行。
只能来阴的。
李景霂见对方终于悟出她今日约她来这的心思,笑了笑。
“顾君有何良策?”
“谈不上良策,只能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顾凉谦虚的拂手,继续说道,“就眼下而言,最重要的是两件事。”
“哦?”
“其一,地州的举子们是否都是于我大乾有益的良才,重考这个法子,对于殿下而言并不适用。
草民建议以两种方式进行判断,一是背调,二是抽样调查。”
这词倒是新鲜。
李景霂好奇道,“何谓背调,何谓抽样调查?”
“背调,即是对那考生的朋友、同窗、乡邻、远亲进行走访,收集其印象,或许有些偏差,但回答同一问的重合和异常的地方都可辅助判断。”
“抽样调查,则是按名次分阶,各阶里抽几位举子进行盘问,若是哪一阶的问题严重,那便着重调查这一阶的举子成绩是否真实。”
若是重考,需重设考场、考题以及阅卷官,很难保证这一过程中都是自己人。
李景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其二呢?”
“其二,便是当地官员与学政有哪些参与了进来,又各自参与了多少?”
“不错,这也是母皇最想查清的地方。”
“草民以为,直接查,若遇官官相卫之情境,收效甚微。或许可以转变思路,策反小的,瓦解大的,各个击破。”
“同时,殿下也可以采用更直接的方式,百姓检举。”
李景霂蹙眉,这的确是最直接的方式,“可让平民去检举官员,恐怕她们也不敢吧?”
“重金之下,必有勇者。殿下若肯花钱,那自然一切好说。”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挟之以威、绳之以法。
这五个“以”,百试不厌。
李景霂勾唇,“确也有理。”
“可还有其他?”
“草民以为,还有一点才是最关键的。”
“说来听听。”
“如何杜绝此事,保证天下学子们科举之途的相对公正,封不如堵,堵不如疏。”
出现漏洞,便要及时补正。
而不是应当忽视它。
“为保公正,所有举子的答卷,一律糊名,可令一名官员誊抄,才送呈至考官阅卷,也不会因为字迹而暴露。
另外,各地学政官员均施行异地监考之策,每次轮换顺序皆不同,其所负责的地州与监考的地州不同,且所辖地州的会试升学率与学政功绩挂钩,年末论功行赏,不合规之处可随时接受当地学子检举。”
提高舞弊的沉没成本。
已经足以吓退一批官员和考生了。
异地监考,便是为了松散联盟,从而也是换成了官内监督的形式。
至于那些敢铤而走险的,无论再精妙的方式也阻拦不住,只能人赃并获,早日下狱。
“妙啊,顾君这些计策甚是妙哉,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本殿不知道的?”
李景霂欣赏的看向她,“放心吧,既然答应了母皇,本殿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顾凉颔首,“殿下此举仁义,顾凉替大乾学子谢过殿下。”
又是谢来谢去。
她李景霂看起来这般喜欢听马屁的吗?
李景霂道,“本殿此次也会路过青州,你那关在大狱里的家仆,可要我一并带去云州?”
顾凉抬眸。
李景霂既然提到,便是准备也帮她查那田家侵吞私田之事了?
“多谢殿下。”
李景霂笑了一声,倒了杯茶拿在手里,“顾君,等到来年春,本殿期望见到你在玄武大街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模样。”
真是抬举她了。
会试只有前三名才有游街的资格。
顾凉微微一笑。
李景霂还真是一个认真操心她科举成绩的上级。
“草民自当尽力。”
“你便放心去考吧。”李景霂灌了口茶,唇畔曳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剩下的本殿都安排好了。”
顾凉:“……”?
可别是像那几个不靠谱的猎头一样吧。
难不成李景霂也要挖她去皇女府?
看见顾凉露出有些怔怔的表情,也不知是戳中了李景霂的哪个笑点,她站起来,拍了拍顾凉的肩,脸上的笑意就没放下来。
“顾君,好好温书,可别让本殿失望啊。”
“……是。”
每次结束话题时都少不了这句。
她已经脱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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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影沉沉。
青岚站在窗前,清瘦修长的身影被月光覆盖,青衫处仿佛沾染了一层薄雪残冰,料峭谪美。
他看着窗下散发着荧光的兰花,指腹轻敲着窗棂,眉间逐渐凝起缕缕疑云。
这卦象。
似乎有些变化。
……妻主身上的死劫似乎转化了。
可却也愈发让他看不清楚前路。
青岚轻叹了一声。
似俗无尘。
因他的在意,便是一叶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