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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还是第一次看连筝笑得这么真实。

也是第一次发现,在她莹润的双唇旁,笑着的时候,会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这才想起,她不是什么风华绝代的花魁,也不是落魄流浪的大小姐,她只是一位本可以无忧无虑的姑娘。

却被贪得无厌的亲人牵连进了权势,逃无可逃,被迫成长。

连筝说:“以前我还是刺史之女时,被父亲灌输的人生终点,便是嫁给某位显贵,为他换取更多的利益。”

“我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是养在深闺里的娇花,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来自于父亲的权力。”

“那时以为所有人过的生活,与我一般无二。父亲每天都是笑着的,他说能成为父母官,为百姓谋福利,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后来,直到父亲被摘了乌纱帽,连府被抄家,母亲接受不了事实,悬梁自缢了。我和弟弟也一并被流放。”

“去流放的路上,是我第一次出门看这个世道。原来,真正的百姓的生活是这样的,他们住的和我不一样,穿的也不一样。”

“那会,才彻头彻尾反应过来,原来我享受的福祉,都是从无数个他们身上剥夺而来的。我引以为豪的父亲,是罪魁祸首,我也是……间接伤害他们的人。”

连筝面带着浅浅的嘲讽的笑意,微微回头望了一眼乌衣巷。

“若不是放不下阿云,我想我已经自裁在去流放的路上了。”连筝说,“我是真的喜欢这里,谢谢李公子,给了我一次可以赎罪的机会。”

她是罪人,是要下地狱不得轮回的人。

她恨过父亲的贪得无厌,恨过自己愚昧无知。

她惶惶不得终日,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她曾经打算,要不把账本就那么交出去吧,给弟弟换一条活路,她就那么去了罢。

她享受了十几年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已经够了。

她只想逃,内心的羞愧难当,日复一日的压着她喘不过气。

催促她快些去死。

她被关在浣花坊,吃穿用度依旧是最好的,可是她看见了就觉得恶心。

尤其是那些山珍海味,她几乎是天天吐得不行,连味都不能闻见。

看管她的人,觉得她矫情,背地里总在她骂她,却再下一顿依旧端来让她看了就反胃的吃食。

然后看她吐的不省人事,再笑着退出去。

那天,她刚吐完,缓过神,便被通知要去见一位客人。

她去了。

本以为会是大腹便便的商人,或者骄奢淫逸的权贵。

结果,却是一位俊艳少年郎。

美好的不像话。

她见之后的第一感觉便是:生如夏花之绚烂。

而这位少年,与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她“吃了吗?”

晶莹的黑眸清澈透亮,仿佛邻家的小哥哥,对她没有半点旖旎之色。

连筝将黑面阎罗面具戴好,目光灼灼地看着身侧的人。

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少年郎,该多好。

李安安静地听她说着,折扇在描摹着石碑上的碑文。

脑子里想的却是上一世连筝的结局。

她做了宋辰光的妾室,连个侧妃都不是。

宋辰光会给她锦衣玉食,她却只能深宫曼影。

好像,自己的意外之举,真的改变了很多。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原因。

何当脱屣谢时去,壶中别有日月天。

对于连筝来说,一生都被圈养在深宫大院中,这乌衣巷何尝不是“别有天地非人间”。

金貂换酒,倒冠落佩,肆意潇洒。

才是真正的人生。

李安用折扇挡住泄下的阳光,眯了眯眼。

焕然一新的乌衣巷,已经可以享受阳光了。

曾经的乌云密布,掩盖在肮脏不堪下的一切,都在被清洗干净。

“可是你现在,只能扮作男装,佩戴这顶面具。甚至一辈子都没有人知道你所付出的一切。”

“他们只会记得这是‘虞渊先生’做的,不会有人知道是你连筝呕心沥血。”

“即便如此,你还甘心吗?”

李安问她。

连筝想都没想点了点头,“我甘之如饴。”

李安震惊她的豁达大度。

也欣赏她的坚韧不拔。

李安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上一世兴许会不在意,现在,她做不到了。

罢了,反正连筝顶的都是她的名在做事,她还有什么好多虑的。

即便哪日有麻烦找上门,她至少还能替他们挡一挡,就当是回报他们的付出了。

李安:“带我去其他地方看看,老滑头说你还做了……”

连筝领着李安将乌衣巷的改变,从头至尾,事无巨细地都看了一遍,也把未来的计划都告知于她。

李安也提了一些小意见,连筝都欣喜地记下了。

期间,连云下学回来帮忙,李安揉了揉又长高不少的男孩。

嘱咐了几句后,便带着喜鹊走了。

主仆二人去了烟柳巷对面的那家酒肆。

李安依旧坐在了顶楼的雅间里,点了一壶清酒,给喜鹊点了几份小吃。

她倚着窗栏,望着对面还在翻修的怜梦泽和浣花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本来只是打算见一见连筝姐弟就回王府。

两条腿却鬼使神差的来了这里。

她脑袋里一片混沌,总觉得忘了什么。

又想不起来。

喜鹊吃得口干舌燥,盯上了那壶酒:“公子,这酒我可以喝一口吗?”

李安允了。

喜鹊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清酒,翕动着鼻子闻了闻,“好香。”

她猛地一口咽下。

喜鹊回味无穷:“入口回甘,清香怡人。是好酒啊!”

李安将酒壶给夺回来,“哪儿来的小酒鬼,平时是不是背着我偷喝了。”

“没有,公子不能冤枉人。”

李安给自己倒酒。

清透的液体流淌进杯里,她顿然放下了酒壶。

是不是有个人也说过这句话。

是谁来着。

啊,想起来了。

昨天,她还问了老滑头有关那人的消息来着。

李安觉得自己的头又犯浑了。

八千金,游歌,那个缠着她喊她“小郎君”的人。

自那日大火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怜梦泽的卖身契已经毁了,他有没有逃走?

还是说,被宋承义或者宋辰光发现,他监守自盗,被他们其中一个给……

她突然恍惚了一下。

应该不会,若是被那两个人抓到手,早就找上洵王府,逮着她兴师问罪了。

所以,他是逃走了吧……

还没跟他道谢呢。

李安揉了揉吃痛的额头,“结账,回去吧。”

李安回到王府的时候,尚轻颜依旧在门口候着。

看着喜鹊搀扶着的李安,尚轻颜才反应过来,她早上从眼皮子底下出了门。

喜鹊把人拦着不给进,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汤。

李安进了清风苑,突然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她喊道:“十一,十四?”

十一和十四闻声请安。

李安脑壳疼得很,没有多说什么,“十一好久不见。我先去睡会,王爷回来再喊我。”

目送李安进屋,十四抓住十一微微颤抖的手臂。

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草地上。

“人跑了?”

“跑了。”

“你真是……”

十四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