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蔺暖阳一直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胸膛却起伏得厉害。钟守意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了,想安慰鼓励她一下,想了半天却只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蔺暖阳没有睁眼,淡淡地说:“在爷爷和蔺元舟的眼里,我就是坏人,以前是,现在也是,无论做什么都是,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外联部的这帮孙子个个都是蔺元舟的人,没有他的授意,你觉得他们敢拿董事长女儿出来当挡箭牌?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私底下和闹事家属接触,只是诈了一下,看样子让我猜着了。蔺元舟脑子不好使,损招倒是不少,不过他的确达到目的了,不但把我赶出蔺家,还成功让蔺氏地拿到了肖家的投资。刘部长的话你没听出来吗,他已经开始到处标榜自己是拯救蔺氏的英雄了,那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图名?他不稀罕,他要的是将来有一天能取代爸爸的位置!狼子野心,他也配!我既然我不是好人,那就没了成人之美的嗜好,让他抱着他的如意算盘做春秋大梦去吧!我今天就是逮住机会跟蔺元舟翻脸,不然,他还以为我是软柿子,还想着拿捏我!哥,你记住,我虽然嫁出去了但还是蔺家的人,今天这一闹,家里只有我可以公私分明。以后我就是你的枪,真到了关键时刻,该利用的时候就得利用起来!以前我的确没有什么价值,现在,最起码表面上,我有了肖家这个靠山!”
钟守意颇为心酸地“嗯”了一声:“一开始我没搞明白,还以为你不让我掺和是单纯地为了保护我,现在全明白了。”
蔺暖阳睁开眼睛,转头看钟守意:“不要怀疑,我就是在保护你。我要是在蔺元舟面前败下阵来,下一个他要对付的就是你!”
这话题听上去其实还蛮沉重的,但钟守意听了却特别高兴,又接着说:“刚刚你在员工面前说的那些话倒是提醒我了,我想和咱爸商量一下成立一个信访部门,以后受到不公平待遇、发现有人做损害利益的事、对公司有什么好的意见和建议等等都可以匿名报上来。”
蔺暖阳听着立刻坐直了身体:“好主意,公司是该听听员工心声了。不过,你得好好想想如何去运作这件事,还有想好细节,比如举报必须要附带证据之类的,不然很容易让一些人浑水摸鱼。”
钟守意连连点头:“行,我想好了和你商量。”
“嗯,一会去肖家你做主导谈判,我补充。”
“好。”
肖董为了明天的婚礼早就不坐班在家修养,妻子和一个保姆陪着他,肖卓却不见人影。或许怕钟守意这个娘家人见怪,肖卓妈妈赶忙解释:“明天就结婚了,他几个朋友约他出去给他开派对。”
肖董冷哼一声:“同样是快结婚,你儿媳妇还在工作,你儿子就知道玩!”
钟守意看一眼蔺暖阳,只好笑着打圆场:“或许结了婚肖卓就收心了。”
肖妈妈冲钟守意感激地一笑,作为儿子曾经的朋友,她一向很喜欢性格温和又懂事的他,至于蔺暖阳,她实在喜欢不起来。她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子傲气,看不透也不好亲近。不过,肖董说得也没错,她的确倒是比肖卓的历任女朋友要强上百倍,尤其是那个沈落蕊!
肖董知道钟守意和蔺暖阳的来意,支开了不相关的人,只留下了他们两个。
钟守意先大体回顾了之前两家商量的一些事,而后说道:“来您这之前出了点小插曲,虽然是受爸爸之托来找您谈追加投资的事,但这会儿我这个谈判者反而不着急了。”
肖董大笑起来:“你们蔺氏的资金缺口肯定不止你我两家签署合同上的那些吧?想追加资金也不是不行,毕竟我感兴趣的不只是药品还有医疗仪器。”
钟守意沉吟片刻:“蔺氏受到重创,我们认为现在需要养精蓄锐,不易大肆拓展业务,更不用说是这种烧钱又耗力的。”
肖董瞪大了眼睛瞧着钟守意:“蔺氏要是一心求稳的话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副光景。我希望你做这个决定纯对是处于公司考虑,而不是私人恩怨。”
蔺暖阳接过话,坦然道:“肖董,对于蔺氏来说,私人恩怨有的时候就是公事,私事解决不好势必会影响公事。我想只要蔺氏重新活过来,又有了我和肖卓的婚姻加持,以后肖家与蔺氏进一步合作也不是难事。更重要的是,您已经知道我爸与小叔的矛盾,而我哥也憋着一股劲儿要对蔺氏动刀,到了那个时候,蔺氏需要肖氏的地方还多着,将来还有无限可能。蔺氏的资金缺口的确很大,您追加投资我们当然百分百欢迎,但我们更希望这份投资能用在刀刃上。另外,说句题外话,我私下觉得您和我小叔着急让我和肖卓结婚似乎还藏着别的目的,只是这目的我还没有想明白。所以,不是我们不够专业,最起码在事情没有完全明了之前,我们不能养虎为患。适当地制衡在生意场也是常见的事,这不叫不专业,反而是为了保险,您说,我说的对吧?”
钟守意和肖董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蔺暖阳,久经商场喜怒不形于色的肖董没有控制好表情,在蔺暖阳看向他的时候赶忙移开了目光。不远处的肖妈妈不停地充肖董使眼色,肖董思索过后用眼神安抚住了她。
蔺暖阳示意钟守意起身:“肖董,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对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倘若您同意,麻烦以后投资或者其他合作事宜找我哥或者我爸,他们两个才是蔺氏实际的掌权者,尤其爷爷的股份转给您之后。至于您经常对接的小叔,公司会有其他安排,不适合单独与您交涉。”
钟守意的眼睛急速闪烁了几下,看向了肖董。
肖董盯着蔺暖阳,脸上慢慢浮上一丝笑意,而后,笑意越来越深,意味深长地起身送客:“你果然是老蔺的亲生闺女!你的意思我已经很明白了,放心,我会慎重考虑。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敞开了说!”
“当然!”蔺暖阳和钟守意告辞。
“等下。”肖董突然喊住了他们,“阳阳,明天你就要和肖卓举行婚礼了,为什么赶在这个时候和我谈这些?”
蔺暖阳侧身微笑:“君子协定,时间不重要,时机和结果最重要。”
“君子协定。”肖董重复着,短促地笑了一声:“既然你怀疑,就不怕真的是个火坑?”
蔺暖阳认真想了想:“怕。人生嘛,谁还没个起起落落,事在人为。”
“好一个事在人为,那明天我们肖家就等着你进门了!”
蔺暖阳笑笑,心却又沉了一下。
蔺暖阳和钟守意前脚一走,肖妈妈就迫不及待地走到肖董身边,问:“这孩子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肖董看着蔺暖阳离开的方向,坐回到了沙发上:“我现在有点明白蔺元舟为什么怕阳阳这孩子了?”
肖妈妈为肖董倒水:“怕?他能怕一个黄毛丫头?”
肖董冷笑:“不怕为什么把自己亲侄女扔到火坑里还把路给堵死?”
“咱也不至于。”
“怎么就不至于,我就问你,放你身上,你甘心把自己女儿嫁给肖卓那样的人?!”
肖妈妈不说话了,低眉顺眼地为肖董顺起气来。
肖董叹了口气:“蔺元舟这个人的确不能深交,他能对自己的亲人狠到这个程度,更不用说对我这个外人了。还有一件事,我现在怀疑蔺家老爷子不得不拿出自己的股份是阳阳意料之中的。而她之所以没有那么急切地求我追加投资,应该是不想稀释她爸的股份。”
肖妈妈不太懂生意场上的事,有些没听明白,也不敢插嘴。
肖董自言自语:“她说蔺董和她哥才是掌权者,蔺元舟会有其他安排,这话大有蹊跷啊!”
车上,钟守意问蔺暖阳:“你那会说肖家撮合你和肖卓还有别的目的,是诈肖伯伯还是你知道了什么?”
蔺暖阳摇摇头:“只是我的直觉,总觉得肖家这么迫切地结婚有点不太正常。”
钟守意心大,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只好转移话题:“你真的要放弃德蔚了吗?”
蔺暖阳的脑子还在肖卓的事情上打转,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慢慢收回了思绪:“放心,我不是在公报私仇,这也与我砸小叔的办公室没任何关系。”
“我知道。”
“爸爸对让小叔去德蔚当董事长的事是什么态度?”
钟守意说:“你那天提了之后他找我谈了,他的态度很明确,同意,但就怕小叔察觉到什么拒绝,所以他在想一个稳妥的办法,争取一步到位。”
蔺暖阳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几个医疗器械进出口公司的收购计划,给爸爸吧。”
“明白,这段时间我已经开始着手财务独立的事了,拖得越晚越容易夜长梦多。还有,我准备外请第三方机构审计,咱公司的,我信不过。”
蔺暖阳点点头:“嗯。这种时候外人用着比自己人顺手。”
“你觉得小叔能同意吗?”
“不能就慢慢让他能,实在不行就用手段逼,咱爸有的是办法,就看他想不想用。”
钟守意苦笑:“肖伯伯说得没错,你不愧是咱爸的亲生闺女,爷俩的性格和行为方式真的不是一般得像,我倒像是个捡来的。”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爷俩护犊子抛弃我的时候也一个德行!”
钟守意已经好久没听蔺暖阳怼她了,这段时间,她太沉默,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进了工作,像个拼命三娘。或许真像她说的,两家的联姻将会是蔺氏的转折点,如何让这个转折对蔺氏更有利,需要做大量的工作。但他也知道,或许这只是她用来麻痹自己的借口,公事公办的她过于恐怖,不止是身边的同事,连他都要怕上几分,总感觉她在憋着一股气随时爆发。砸蔺元舟的办公室不算爆发,钟守意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她就像不是这事件中心的人,冷静又跳脱,非常神经质的。
从来都没有过,钟守意如此喜欢蔺暖阳怼他,再难听的话他都能接受,只要她能像以前一样。他乐了,冲她笑得很开心。
蔺暖阳一脸狐疑地盯着钟守意,好心提醒:“你疯了吧,我在骂你!”
钟守意更乐了:“我还挺喜欢你骂我的,如果可以,屁和屎最好能少一点,不符合你大小姐的身份。”
蔺暖阳笑骂:“你还真是贱!”
“晚上一起吃饭吧?”钟守意就是贱,蔺暖阳越骂他,他心里越舒服,“你想吃什么,我请你,我们去最好的饭店。”
蔺暖阳转过头去看钟守意,说:“好。”
蔺暖阳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在手机App上找了一家海鲜店,那里有她爱吃的帝王蟹。钟守意回国后基本上公司和家两边跑,外出就餐次数屈指可数,对这里的饭店并不熟悉。难得蔺暖阳肯和他单独用餐,他立马停车到路边,搜到饭店名称亲自打电话定了位置,看时间差不多,直接去了饭店。
其实蔺暖阳看钟守意对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并不舒服,之前的他们无拘无束,与大多数普通的兄妹一样,也打也闹,但感情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好。他们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有共同的习惯,也有聊不完的话,如果不是那件事,想必也应该还是聊得来的朋友。蔺暖阳知道不能只怪沈落蕊一个人,她只不过是跟根引线,而点燃炸弹的却有无数双手。
明天就是妹妹结婚的日子。钟守意想起了几年前他的婚礼,热闹、喜庆,虽然他最爱的妹妹没有出现,但就因为那条短短的信息让他支撑着走完了繁琐的流程。本以为他们会将小日子平平顺顺的过下去,只不过,造化弄人。他过于沉闷,而活泼开放的妻子或许注定了是个不会安分守己的女人。结婚、离婚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没有太多波折,也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结婚的时候没有多期待和激动,离婚的时候甚至连争吵都没有,除了孩子抚养权有些许争议,其余的很平静地就解决了。这段婚姻对于钟守意来说真的就像做了一场梦,醒了,留下的仅仅只是大梦初醒的心有余悸。无论如何他不希望自己妹妹的婚姻也像他的一样,尽管他不喜欢他的准妹夫,但如果能给她幸福,他也认了。
他们聊了很多,自钟守意回国后第一次没有剑拔弩张,他不再总想着看蔺暖阳脸色,她也不再吹毛求疵。他们平静地吃完一顿大餐,因为蔺暖阳要从父母的别墅出嫁,钟守意打算送她回去。快到的时候,她又改了主意,说公寓里还有些东西没拿。
蔺暖阳支开钟守意独自回了公寓,依旧是洗澡、换睡衣、喝水,她就像个早已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做完应该做的一切,做完后呢,她突然茫然了。
对面楼上灯光亮了大半,没拉窗帘的是一家三口,孩子看上去不大,正是调皮的时候。蔺暖阳很难想象她和肖卓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太违和了,有点想不下去。九点,程序指引着她又习惯性地打开微信,最后一条信息是二十多天前,他给她发了一张记满笔记的照片,讲述着针灸对于危重病人的作用,上面字依旧漂亮得不像话,就像他的人一样。蔺暖阳突然有些怀念他的声音,低声时掺杂着半分气音,每次听她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平时时语速是略微缓慢的,因为总是笑着说的缘故,声音总有一种似的甜暖。不知道,现在的他,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