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听到这声音就高兴地抬头,果然、眼前弯腰关切地望着他的是大哥。
穆东走过来时看着沈季沮丧难过的模样,心里虽然很担心,可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这是他弟弟、也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他要用男人的方式来关心他、而不是一味的当宠溺幼弟的兄长。
“蹲在这儿干什么呢?”
沈季闻言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顺手把大哥也拽下来,兄弟俩并肩坐着。
“大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沈季强打起精神,开始和兄长闲聊。
穆东揽着沈季的肩膀,用力在其肩头抓握了一下,解释道:“从你们帐篷那儿找过来的。大哥最近都比较忙,以后你要是想见我,就这个时辰,到营区西北角倒数第三排南起第五间屋子来找,记住了吗?”
沈季情绪低落地回答:“今天王哥说了,新来的学徒没事不能往那儿走,免得冲撞了高级将领们。”
穆东低声地闷笑、随即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着的东西来,塞到沈季手心里,安慰他:“没事的,大哥说你可以来就可以来,那儿只是寝区,没有戒严的。放心吧,大哥都打过招呼了。”
沈季摸着手里的硬梆梆的东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啊?”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穆东坐着伸展长腿,用小时候哄弟弟那样的语气说。
沈季拿起来闻了闻——啊!是淡淡的肉香!他立刻三下两下把帕子拆开,借着前边传来的微弱亮光,看清了包在帕子里的是肉干类的食物,沈季拿起一块扔进嘴里:唔、是没加什么佐料风干制成的猪肉干,咸淡适宜,虽然非常硬但是越嚼越香!
“好吃吗?”穆东笑眯眯地看着沈季接二连三地往嘴里塞肉干的馋样,感觉很心疼——这才刚来,就开始饿肚子了吗?
“……好吃……”沈季边嚼边拼命点头。他脸皮薄,今天被成大石和其他两个人一挤兑,就不好意思吃那么多食物了,偏偏吃完晚饭后又开始卖力铡药,肚子里早就空了、饿得不行。
穆东开始细细询问他:“今天都做了些什么?跟同伴相处得怎么样?”
——唔、我也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事事仰仗大哥,自己想办法解决就是了嘛。
沈季把那一小捧肉干吃完,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肚子里有了食物,心里也高兴多了。他故作豪迈开心地说:“嗨、学徒么,无非就是铡药照顾病人嘛,我之前在医馆做的也就是这些,没多大区别啊;我们帐篷里有六个人,都差不多年纪,相处得挺好的。”
穆东心说那刚才你皱眉撇嘴蹲在这儿是为了什么?不过他也没有戳穿,而是意味深长、言辞恳切地解释道:“季哥儿,大哥知道你还不习惯这儿,不过没有关系的,新环境总得花一些时间才能适应。另外,虽然大哥现在就可以让你过得舒坦一些,但是、大哥不想这么做。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现在是医帐就寝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前面几个帐篷不断传来高声低语、嬉笑斗嘴的声音,唯独在帐篷后面一小段距离的拐角处,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的。
短短一天的时间,沈季到夜里就已经十分确定:那成大石就是看他不顺眼,存心跟他过不去的。想着今日三番两次受到成大石的隐秘刁难,虽然表面上看似没什么,可十分的膈应人,久而久之旁人也会听信于他的挑唆,沈季担心自己将来有一天会被群起而攻之。
——大哥说他能帮我、却不愿意帮我,这是为什么?沈季震惊之下、抬头望向兄长的眼里,有受伤、有委屈、也有祈求。
穆东先安抚性地拍拍沈季的手背,耐心地解释自己的用意:“季哥儿你好好想想,如果在你刚刚到来的这时候、大哥就着急出手帮你,那别人就不会服你,他们会瞧不起你,你的日子不会好过、也无法融入这个集体。你明白吗?在军营,不管是哪个位置,都得靠能力,哪怕是靠关系塞进来的,也得能做事,否则一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大哥能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你能明白吗?”
沈季虽然能理解大哥的用心、可他不能接受大哥明确说出不能够帮他那句话——在他记忆中,对于他的请求、大哥几乎没有拒绝过,现在是怎么了、不关心我了?沈季伤心之下低头、一声不吭地反省着自己的这种不正确的心态。
——真是个愣小子、怪不得头一天就传出了小呆瓜的绰号!
穆东包容无奈地笑着、将梗着脖子闹情绪的弟弟一把搂过来,按倒在怀里,揉乱他的头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嗯、有个人存心跟我过不去……我确定自己没有得罪过他,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过了好一会,沈季终于被大哥摸顺了毛,也振作了一些。他心想,虽然大哥要让我靠自己的能力站住脚跟,可问他几个问题总是可以的吧?
果然,穆东想了想就给出了答案:“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些时候你觉得自己没有得罪他、甚至帮了他,可对方会觉得你是侮辱了他、伤害了他……这个三言两语说不清,季哥儿,该努力的时候一定要努力,该还手的时候也别手软,该躲开的时候你得及时跑远。总之,不用害怕,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对付那样的人,你不能让自己落单,得拉拢同伴一起应对……”
沈季极其认真地听着大哥的指点,虽然拼命琢磨推敲,可刚才穆东说的那一大段话,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怎么听懂,感觉太复杂了听得糊里糊涂的。
“听明白了吗?”穆东望着沈季脸上越来越不解的样子,顿时有些无力地停止了说教,他叹了口气安慰弟弟:
“听不懂也没关系,以后接触多了你慢慢就懂了。”
沈季有些尴尬、暗暗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笨?连大哥说的话也理解不全了,他赶紧点点头,嘿嘿嘿笑着掩饰自己的窘迫。
又闲聊了一会,穆东把沈季拉了起来,细心地为他拍打干净了身上的雪花,虽然嘴里说不会轻易出手帮他,可心里始终是心疼的,穆东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叮嘱沈季:
“这大氅你带回去,晚上睡觉时盖在身上,然后再盖被子。你这个月都要睡帐篷,虽然人多拥挤些,可好歹也能挨着取取暖,这点苦男子汉得吃下去!”
沈季赶紧表示:“不用的大哥,给我了你穿什么啊。今天我们每个人都领到了两身棉袍和一床厚棉被,这么多人挨着睡肯定暖和的。”
穆东不容反驳地把大氅塞到沈季怀里,指点他:“也可以垫在床板上睡,年轻人冻伤损了底子就糟糕了。走、回去吧,躲起来没有用,你得回去,认清楚你的朋友、和你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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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季抱着兄长给的大氅,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往自己的帐篷走去。他吃亏就吃亏在家里就兄弟两个、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同龄亲戚,之前在医馆遇到的人也比较友善,导致现在对这种夹杂着有心挑事之人的集体生活极度不喜不适应。
掀开门帘、刚钻进去站定,沈季正回手将门帘掩好时,成大石就像受惊了那样大声喊:
“哎好冷,谁进来了不把门帘挂好啊?冻到大家了可不好。哦、原来又是你啊沈呆瓜,怎么无声无息消失这么久?做什么去了?”
沈季心里那股子气又堵在了喉咙口,梗得慌,他今天已经遭遇了好几次这样的情景了,全都是由成大石挑起的,他忍着气回答:
“大石,以后叫我沈季吧,我叫沈季!”如果别人是跟孙安开玩笑一样叫他呆瓜,那也无所谓,可这个阴阳怪气的成大石分明就是嘲讽地叫,沈季真的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还独独针对自己!
帐篷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沈季抱着大氅,默不作声地脱鞋爬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按照大哥的指点,将大氅铺在底下垫着。
成大石叹了口气、相当无奈地说:“开个玩笑而已嘛,沈季,你别这么小气行不行?对了,你还没回答你刚才上哪儿去了啊?”
睡在他旁边的一个人也小声附和:“就是,我们也是关心你……”
王栓不理会成大石他们的嘀嘀咕咕,他关心地问沈季:“小季你上哪儿去啦?可千万别误闯禁区啊,王哥说得多可怕,真会挨打的。”
沈季给了王栓一个微笑,对于这种善意的询问他愿意回答:“栓子,我就是出去走了走,找我朋友说话去了。”
“哦、就是那个叫你小呆瓜的吧?”王栓羡慕地问,他是一个人进来的,所以碰到和善好相处的沈季就特别亲近。
——糟糕!我不是故意忽悠你的,只是脱口而出……其实他是真的去找过孙安,不过那家伙不在帐篷里,也不知道上哪儿溜达去了,后来是在无聊发呆时才碰到大哥的……虽然是这样,沈季也觉得有些心虚内疚,他连忙补救道:
“他叫孙安,我是去找他了、不过他不在,哪天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安哥人可好了,开朗又风趣。”
王栓脸朝下趴在枕头上、朝着沈季的方向高兴地说:“好啊,我觉得他特别机灵聪明,我爹说我笨,要多跟聪明人交朋友才好呢。”
钱显也凑热闹:“小季,顺便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嘛,我也想结识那个小猴子!”
沈季终于被逗得哈哈大笑、他兴高采烈地回答:“没有问题啊,咱们都是一起来的,能成为朋友再好不过了。栓子你冷吗?冷的话靠过来一些,我这下面多铺了一层。”
王栓迅速带着被窝挪过来,挤在沈季摊开铺垫着的大氅上,钱显不甘示弱,跟着挪了过来,三个人分别卷着各自的被窝筒嬉闹着挤成一团。另一边的成大石不高兴了,他怒声斥责道:
“已经很晚了,别闹得这么大声!当心隔壁帐篷的人过来骂你们,真是的,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
王栓是个直肠子、受不得同伴的恶声训斥,他立刻反驳:“隔壁帐篷闹得比我们还大声呢,你听不到么?”
“年纪轻轻就耳背啊,真不容易……”钱显唏嘘地说,他一看就是家里比较宽裕受宠爱的小辈,哪里会在成大石面前忍气吞声。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还是天生就不懂怎么好好说话?沈季无奈地在想,窝在被子里蜷成一团,听着几个同伴斗嘴。
“三哥明明知道我今天进医帐的,他怎么不来找我啊?大哥都已经抽空过来看我了……”沈季一边想着这问题,一边在其他人时不时的斗嘴声中睡着了。
他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