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坐在大通铺上,整理自己带来的包袱——其实他事先已经先问过蒋锋了,所以收拾包袱的时候只带了几套换洗的衣裤,还有几本正在看的书。
——不知道小图过得习不习惯……小绯应该没有闹脾气吧?哎王伯一贯是个靠谱的,应该没有问题。
因为他离家进了医帐做事,之前养着的小狗和马就没人看管了,沈季万分心疼又不舍,偏偏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努力帮祂们找到合适的寄养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把马和小狗送去了永安客栈,还执意给了些报酬给客栈,希望他们好好照顾着……
“嗳、我叫王栓,你叫什么名字啊?”旁边有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跟沈季打招呼。
沈季回神、连忙笑着回应:“我叫沈季,王栓兄弟。”
“嘿嘿嘿……你的朋友说你是呆瓜啊,不过我看着你一点儿也不呆,真的!”王栓正是个直肠子的愣头青,第二句话就把沈季给噎住了。
“没、没有的事,我那朋友是开玩笑的,之前在医馆里我们俩就喜欢互相开玩笑。”沈季嘴角抽动、心里又对孙安叹了几口气。
六个人的大通铺,沈季刚好在进门的左手尽头处,王栓就在他隔壁,这时又有一个年轻人加入了聊天。
“那你们在医馆里都做些什么啊?我叫钱显,平时都是跟着家里二叔学的医术,懂得不多。”
沈季挠挠头回答:“我是从小跟着我爹学的医,医馆的学徒平时做的事情挺杂的。像铡药、晒药、煎药、配药,打扫库房或者给病人换药什么的,能做得来的就要做。”
成大石主动去了通铺的最右边,他也在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包袱,脸上虽然带了微笑,却没有到达眼底。
钱显忧愁地说:“哎呀我没你知道得多啊沈季,之前在家里,平时给我二叔打打下手,接触病人的机会很少,我说想去医馆当学徒,可我娘不愿意,说是跟着亲戚学才更稳妥,亲戚不会藏私什么的……。”
沈季收拾包袱的手一顿、愕然澄清道:“其实、那个钱显兄弟是吧?医馆里的大夫也很不错、很热心的。他们总得把学徒教会了、我们才能帮上忙啊,你想想,如果他们什么不愿意教,那学徒就只能看着发呆了。”
“那可不一定,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绝大部分的大夫都不会倾囊相授的,顶多让你去打杂……咳咳,人心险恶,这世道就这样,我不说大家也明白啊,唉……”成大石用十分诚恳感慨的语气插了一句,引发了几个人的赞同附和。
看着众人纷纷点头认同的样子、沈季虽然有心再解释几句,可也不愿意第一天就跟同伴唱反调,他还想跟大家好好相处、多结交几个朋友呢。没人再说话,帐篷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行了,都收拾妥当了吧?大家跟我走,我带你们在附近溜达溜达,告诉你们一些要注意的地方。可千万得竖起耳朵听哈,免得犯错了挨板子。”王伟突然掀开门帘探进来半个身子,笑眯眯地招呼着大家跟他走。
众新人亦步亦趋地跟上,成大石一马当先、抢先走在了王伟的左手处,眉眼带笑地跟人寒暄着:
“王哥辛苦了,还得抽时间过来指点我们,哎呀真是多亏了您,不然来到这陌生的军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王伟懒洋洋地回答:“只要你守规矩、就没什么可怕的,军营里的人也同样是人,只要做得好,谁有那闲工夫折腾你啊。”
这话听得成大石有些膈应、他在揣测着:这王伟明里暗里叫我守规矩,难道是对我有意见?难道我无意中得罪了他?
想得多了人就会迷失本心初衷,成大石刚想再次开口补救一下时,王伟回头招招手,将沈季提到了身边站着说起了话:
“嗳你小子上回不是挺勇敢挺能说的么?把我爹给气得够呛!怎么现在倒是一声不吭、成了个锯嘴的葫芦了?”
沈季连忙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住了王哥,上次实在是失礼鲁莽了,冲撞了令尊,改日见到他老人家我一定好好跟他道个歉!”
王伟混不在意地笑着说:“我逗你玩儿呢,怎么你还当真了啊,我爹就那样儿,没事的,那点小事他才不会放在心上,我平时埋汰他可从不留情!”
沈季目瞪口呆地听着、觉得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实在是奇特了一些——不像父子,倒像是兄弟或者好哥们,跟周围的父子完完全全不一样。
“你们父子关系真好,要换了旁人指不定就生气了。”
成大石找了半天的机会、此时赶紧插了一句:“王哥真是大人有大量,往后能跟着王哥混真是我们的造化。”
这是走到了校场周围,王伟指着西北角介绍道:“那里住着的都是高级将领,没事别往那儿跑,免得不小心冲撞了将官们。”
接着又指了指校场旁边的一个明显较为宽大的屋子介绍:“那儿是议事厅,你们可得牢牢记住了:千万不能往那儿去,踏进去半只脚都能把你当奸细小偷给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呐我现在告诉你们了、你们可得千万记住哈,回头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
沈季忍笑道:“记下了,王哥放心吧。”
断断续续参观溜达了半个多时辰,王伟带着人大致讲解了一番之后,也就到了饭点,他嘱咐新学徒们:往后到了饭点,每个帐篷里俩人一组、轮流去伙房把食物给领回来,大家就在帐篷里吃。
沈季自告奋勇、对军营伙房很感兴趣,主动表示自己要去抬饭,王伟顺手点了块头大一些的成大石帮忙一起去,成大石心里又不高兴了:你个混蛋自己想出风头,做什么拉上我一起去干活啊?
伙房门口,许多人在排队,沈季和成大石规规矩矩地跟着队伍往前挪,孙安也来了,远远隔着人群朝沈季笑着挥了一下手。
“嗳你们俩看着面生啊,哪个帐篷的?”负责分派饭菜的伙房胖大叔警觉地问沈季他们。
“大哥,我们是医帐新来的学徒。”沈季赶紧笑着回答。
成大石感觉到周围排队的人看他们的眼光有些嫌弃和不喜,他心想,新来的学徒就不是人了吗?就不可以吃饭了吗?我们也是镇北军的一份子!
胖大叔又盘问了几句后,才一挥手,叫他们抬走三个木桶,末了指着其中的一个木桶严肃叮嘱:
“这里边的碗筷一人一份,没有多的!谁要是弄丢了弄坏了,别来找我,往后就用手抓着吃吧!”
把沈季给吓了一大跳,心想至于么、就一副碗筷而已啊……排在后边的是跟着穆东的亲兵马超,他虽然不认识沈季,可看着这小子笑得和善开朗、长得白皙俊俏的模样,也愿意出声逗逗他:
“嗳赵胖头,你欺负新来的小子做什么?那木头凿的碗筷库房里一大堆,你留着来引火么?”
沈季回头、望着马超和孙志海不相上下的高大身形,和那豪爽阳刚的腔调,他就觉得这人心地不坏,可嘴上不好说什么,只得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赵胖头跟马超笑着对呛了几句之后,总算愿意抬手让沈季他们离开了。一共三个木桶,份量都不轻,沈季想尝试着一个人拎起两个,可惜雪天路滑,有些危险,要是把饭菜给倒了就要害得大家饿肚子。于是他和成大石商量:
“兄弟,不如我们这样吧,一起抬着这个最重的,完了这俩轻的一人提一个,你看看可以吗?”
周围的人多,成大石也保持着微笑,他爽快地点头了、大声说:“这样很好啊沈呆瓜,肯定摔不了的。”
马超听到了嘿嘿地笑,他感觉这小子看起来还挺机灵的啊、怎么绰号叫呆瓜呢?
沈季有些尴尬、迅速招呼成大石抬好木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安哥我要被你气死了!
伙房离帐篷还有一大段距离,沈季羡慕地望着周围的砖木屋子、坚固又挡风雨雪,可惜新来了太多学徒,只能临时搭起几个帐篷安置他们,这样的天儿,晚上指不定冻得什么样子啊。
终于气喘吁吁地回到了他们的帐篷,门口一早就有探头探脑焦急盼望的身影了,沈季和成大石把木桶放下,饥肠辘辘的几人飞快把木桶打开,立即、有人欣喜有人失望:
“哎不是吧?就让我们吃这个啊?”
“哇真好,看这馒头多结实大个啊,还有炒白菜和土豆汤呢,真好!”
“唉~油星都见不着……”
沈季也有些失望,因为这跟家里或者仁济堂提供的饭菜都差得太远了,不过还好,份量倒是足的:约莫二两一个的杂粮馒头有大半桶,下面小半桶是炒白菜,另一边是小半桶的土豆汤,还冒着热气。
六个人默不作声,翻出了碗筷,开始就着汤菜啃馒头,沈季抱着馒头拼命啃、觉得这杂粮馒头实在是够韧劲的,幸好还有土豆汤可以喝,否则真是得噎死人了。
刚吃好午饭,王伟就过来了,先招呼人将木桶洗干净送回伙房去,而后就带着所有人去照顾伤兵。
“呐、这些都是勇士,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们是为了守卫契国、守卫边疆才受的伤,我们必须尽心尽力、毫无怨言地照顾他们直至痊愈!如果让我发现有人对伤兵不尊敬、或者不情愿照顾他们,我会立即上报师父,将这样的人送走,医帐里不收这样没心没肺的人!”王伟站在伤兵营门口,难得严肃认真地交代了一番。
进去以后,新来的学徒按照安排,分别负责给重伤不能自理的伤兵擦洗身体、收拾屋子、或者浆洗衣物。沈季和王栓抬着几大桶脏污带血的衣服,走到外边儿的一处水井旁边,开始打水、用力搓洗衣服。沈季只觉得井水怎么也冰凉刺骨了、十个指头都没有知觉了。
洗衣服这种小事,自然难不倒沈季,他一个人住的时间长了,家务活基本都会,王栓却一副笨拙生疏、用蛮力拉扯的模样,沈季担心他撕烂了衣服,连忙凑过去讲解了一番。王栓不好意思地憨笑:
“之前在家里,衣服都是我娘洗的,她说男人不应该把心思时间浪费在这些女人家的活计上……嗳小呆瓜你为什么洗衣服这么熟练啊?”
沈季蹲在冰天雪地的水井旁搓洗衣服,有气无力地回答:“我爹娘都已经去世了,所以衣服都是我自己洗的,不过这就是随手的事情,也谈不上属于男人还是女人的活计啊。”
王栓愣了一下、随即愧疚地道歉:“对不住啊,我就是那么一问……嗳你说得对,这就是平常的事情,男人女人做都无所谓的,咱们又不是那一等讲究的人家!”
等俩人顺利洗完那几大桶衣物后,简直都要直不起腰了,手指冻得通红、哆嗦着把衣物晾好,这样忙碌完之后,又到了饭点。沈季觉得累得出汗、里衣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却也只能干忍着。
晚饭还是杂粮馒头,配炒土豆和白菜汤!大家伙满带着期望揭开木桶时都乐了。沈季觉得饿得全身无力、肚子里火烧火燎的的,啃馒头的时候格外的高兴,连那白菜汤也喝了三碗下肚——三哥说过,伙房给的食物你不吃,那就只能饿肚子了。
——我才不要饿着肚子干活,嗯、再吃一个馒头吧!
成大石状似很关切好奇地问沈季:“你这么瘦小,吃这么快这么多能行吗?别急,馒头还有很多,没人跟你抢的嘛!”
沈季这才抬头看了看众人,心说大家都这么吃的啊!不过被人当面这么一说,始终是尴尬的,沈季讪讪地把馒头放下,红着脸解释:
“我这才吃第二个呢,不算多……吧?嗯、主要是洗了大半天的衣物,实在太饿了……”
成大石惊诧地提高声音问:“不是吧?一个下午没见你,原来你竟然是去洗衣服了?哎那可是娘们家才干的活,哎哟,真是辛苦你了!来、别拘谨,再吃一个馒头吧,大家放心,我已经吃饱了,我这份给他吃吧!”
听了这话,有两个人开始哄笑。
沈季不想去接那个馒头、此时他突然觉得没有食欲了,很尴尬很不自在,不知该如何应对。王栓看不过去了,他虽然憨厚,可人的善意恶意却是分得清的,他一把将成大石手里的馒头接过来,没好气地说:
“小呆瓜他手里还没吃完呢,你吃饱了就一旁歇着去呗,硬塞给人做什么?再说洗衣服,今儿下午我也是去洗衣服的,难道王哥安排的活计有哪个敢不照办?下次王哥叫你去洗你敢不去还是怎么地?”
成大石赶紧笑着说:“王栓兄弟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关心地问一问罢了,王哥的安排都是极为妥当的,咱们照办就对了。”
沈季感激地朝王栓一笑,努力忽略心里的不舒服、继续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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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又铡了几大箩筐的药之后,一天的活终于干完了,沈季他们终于可以自由地歇一会儿。沈季不想回那个拥挤不堪的帐篷,他在附近转悠着,心里的感觉极为复杂。
蹲在一个挡风的帐篷后面,沈季木着脸发呆、而后,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找了你半天,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