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如果哪一天你战死了怎么办?我真是不敢去想……”
蒋锋听了之后愣住,心情很沉重,这个问题之前他也曾经认真考虑过,却是无解的。
他已经从军多年,某些东西已经铭记入骨,无法轻易改变;而沈季则是他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人生当中的一道绚丽的光,已经无法放手了——刀剑无眼,未来少不了流血流汗。就拿这次受伤的事情来说吧,他知道是沈季救了自己一命,如果他要是没有挺过来直接丧命的话——那可真是做了一件混账事了。
“……小季,其实我也不敢去想……三哥对不住你,没法让你安心。”蒋锋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觉得心里分外的愧疚和刺痛。
黑暗中,沈季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忍俊不禁的那种笑。
“嘿嘿嘿、行了行了,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瞧把你给吓的!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好不好都在一起了,以后小心些就是,千万别逞强大意分心,你得、你得保证自己活着回家!”沈季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强求、看着三哥为难愧疚的样子他也心酸——三哥从来不隐瞒、既然我什么都清楚,也就没有必要非得追问到底,那样就没意思了。
蒋锋握着伴侣的手放到心口,郑重承诺:“我今后一定尽最大的努力活着回家!”
沈季满意地点了点头后、才发觉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呢,于是他清了清喉咙:
“咳咳,这就对了。不过……唉,还是不要勉强了三哥,我知道的,我大哥跟你一样,把“君子以身许国”看得很重,上次我不过是试探着问了几句,就惹得他勃然大怒……”沈季摸摸鼻子、想起上次大哥发火的样子,还是心有余悸。
蒋锋伸手把沈季拖过来靠在自己肩窝上,轻声解释:“你没经历过,不理解也是正常的。睡吧,不要想这么多,无论你做什么三哥都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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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号到二十五号啊……那还是有时间可以考虑的。
吃不好、住不好、睡不好、会很累、可能会受伤甚至可能会丧命……一旦进去了就不能轻易退出,唉、还是应该慎重考虑的。
在沈季的斟酌考量间,眨眼间就到了十八号。
“陈哥,你真的不去吗?”沈季为了确认,再一次跑去问陈理。
“去哪儿?哦、你说医帐学徒啊。这个嘛,咳咳,其实我心里是非常佩服那些将士和军医们的,只不过我自己确实有所顾忌,首先我爹娘就不可能答应,其次我这人你也知道,性子比较洒脱随意一些,军营真的不适合我的。怎么、你想去?”陈理睁大眼、狐疑地望着沈季的小身板和那隐含向往的眼睛。
“呃、嗯,是啊,我想去试试,就是不知道自己行不行。”沈季搓了搓手掌、干脆笑着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现在他就担心自己能力不够、选不上。
陈理愣了一下、而后用力举起自己的大拇指,不敢置信地说:“行啊你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觉悟嘛。不过、我可告诉你,万一真选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家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军营就讲究个服从,你要是耍性子、发脾气、撂担子要挨罚的,听说里面整人的花样可多啦,你可得想清楚了啊。”
沈季每次想到这些也怵得慌——那陌生的拳头武力至上的地方,而他又是个不怎么身强体壮的小年轻。
“我、我也听说过,可是,我还是想去试试。唉我真想你们也一起去,这样咱们哥几个也好有个照应。”沈季咽了口唾沫、颇为期望地想着,要是他们几个可以一起去的话,那才好!
陈理义正词严地表示:“沈小季哥这回真的不能帮你,以前我曾经也想过投军来着、可现在我想清楚了,那一去就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我受不了……大山你也甭去问了,人家已经订好了亲事明年就成亲!嗯,要不你去问问小猴子吧,我听着他像是感兴趣的。”
沈季刚开始还失望、后来又听到孙安可能会去,马上双眼发亮地细问:
“真的吗?安哥是怎么说的?”
“哦,他就说自己想去试试呗,具体的你可以去和他聊聊。”
于是,沈季心急火燎地忙完手上的事情后就跑到后堂,看着孙安正在配药,他满脸笑容地凑过去,十分义气地说:
“安哥,我来帮你哈。”
“你的事情做完了吗?别偷懒啊,钱管事今天心情有些欠佳。”孙安是清瘦颀长,容长脸、眼睛大又圆,时常都是笑眯眯的,跟医馆的大部分人都相处得很好。
“我的事情都做完了,放心吧!钱管事他怎么了?我早上跟他打招呼时都还是好好的。”
孙安勾着沈季的脑袋压低声音道:“刚才前堂有人闹事,就是王白立、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上次赊账不还的那个是吧?”沈季头点如小鸡啄米状。
“是他,这次更加了不得了,赵大夫给他开的方子,他拿去别的黑心药铺抓药,说是被蒙骗了回来找仁济堂麻烦呢,骂赵大夫手黑心黑,明明知道他穷得叮当响还给他开那么贵的方子……”
沈季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啊。”
“哼!被我臭骂一顿赶走了,受不了这蛮横无理的人,上次欠的账还没还清呢,赵大夫顶着压力说情给他看病开方子,回头还得挨他泼的脏水,简直没天理了!”孙安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安哥,你真厉害!上次也是你把他堵得哑口无言的,没想到赵大夫这么心善,竟然还愿意帮他看病,早听说这人讹诈了其他医馆好几回了。”沈季异常崇拜地说。
孙安受到赞扬,虽然没吭声,可埋头做事间分明抿嘴笑得很高兴。
沈季酝酿了一下又问道:“安哥,我听说镇北军医帐招学徒那事,你会去应征,是吗?”
孙安停下手里的动作、挑眉,圆溜溜咕噜噜转的眼睛里闪了好几下,末了才问:
“我的确是想去,怎么、你也想去试试?”
沈季顿时有种找到志同道合之人的庆幸感、他点头如捣蒜:“是啊,我也想去试试,不知道到底考些什么,心里挺没底的。”
孙安低头思忖了半晌,而后抬头坦然建议道:“肯定很难的,年年都是千里挑一的架势。小季,我教你,你大哥和几个义兄不就是镇北军里边当值的么,回去以后、赶紧先和他们吃顿饭聊聊天,让他们帮你谋划谋划,那可比你一个人干着急管用多了。”
沈季没领会过来、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大哥忙、最近没有时间回家,不过三哥是知道的,他说去不去由我自己决定就行了。”
孙安莞尔、仰面叹了一口气,拍拍沈季的肩膀安慰道:“那就行了,安心去应征吧,应该就没问题了。”
沈季打起精神来鼓舞同伴:“对、咱们安心去应征,哪怕没被挑上,好歹也开了一回眼界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安微笑、垂下眼帘,掩去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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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号的清晨,沈季特地向医馆告了假,有些忐忑地说明了自己的理由后,原以为会受到管事的责备,谁知医馆的管事和众大夫非但没有露出什么不满,反而乐呵呵地鼓励:
“沈季,大胆去试试,那可是个好地方。”
“去见识见识也好,年轻人就要有冲劲!”
沈季尴尬地笑、不敢多说什么,他心想:我要是被退回来了、还得回仁济堂做事呢,你们小声点啊、怪不好意思的。
二十号的清晨,沈季早早起来,照料好了三哥的早饭和汤药之后,急匆匆地穿上衣服准备外出,紧张得手指微微地抖。
“巳时正才开始,不用这么早过去的。来、跟三哥下几盘棋。”蒋锋温和地笑、想安抚一下沈季。
沈季认认真真把衣服的褶皱抚平、领子拉直,头发打理整齐,一丝不苟的小脸板得跟什么似的。他心想,我现在哪里有心情下棋?!
“过来、媳妇儿……”蒋锋欣赏地看着沈季着装整理的过程,他斜倚在炕头上,低沉的呼唤声音仿佛在屋子里回响,挠得那人心都是酥麻的。
胡说八道些什么……让别人听到怎么办?
沈季白皙的耳朵开始晕红,他几步跑到蒋锋身边,眯着眼睛冲着人低喊:“三哥!不许乱喊!”
“哦、难道你不是我媳妇儿?”蒋锋把人拉近、好整以暇地发问。
沈季抬起下巴、骄傲地说:“看你现在天天躺床上,都是我在照顾你,所以你才是我媳妇!”
蒋锋伤势已经大好,他用力把沈季拽过来、嘴贴在对方耳朵边,故意把声音压低:“这样吗?那以后我天天让你下不了床,换你躺床上我来伺候你,这样你就是我媳妇儿了对吧?”
沈季感受着耳朵上被喷撒的热气和暧昧的调戏,瞬间尴尬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脸红耳赤、气急败坏地说:“别这么说话,三哥你真是……、真是,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嗯?”蒋锋看着眼前白皙俊俏的小羊羔,心情大好蠢蠢欲动,他时轻时重地啃咬着沈季的耳垂,鼻息粗重。
沈季努力推开、急切地说:“三哥,现在不行,我要赶着去东城校场……嗯、呃……大家肯定会早到的,谁敢掐点到啊?我得先去认认地方、认认脸才行……”
“那晚上行吗?媳妇儿?”蒋锋终于肯放开他,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帮沈季整理头发衣服、另一只手的拇指缓慢而有力地抚弄着伴侣红润的唇瓣,眸色幽深而危险。
——三哥真是越来越、越来越……那什么了!
沈季嘴角抽动、半天说不出话,被蒋锋的直白暗示给震住了。
“唉不跟你说了,我要迟到了。中午你就吃包子煎饼对付一下啊、在锅里热着,晚上会早点吃饭的……我走了,三哥你看会儿书解解闷吧。”沈季干脆当作没有听到,涨红着脸强作镇定地叮嘱了几句后,抓起马鞭就跑了出去,不多时就听到马蹄走出家门的声音。
“迟早的事,你装傻也没用!”蒋锋看着沈季狼狈离开的背影,志在必得地说了一句。
估摸着沈季跑远之后,蒋锋才披上外袍,气定神闲地锁好家门,朝东城校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