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震惊之下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刻拉着管事王权进屋,准备仔细询问一番。
“坐吧王伯,您快说说看,三哥他究竟是怎么了?我也有十来天没见过他了。”
王权掏出素净的蓝帕子频繁地擦汗,苦着脸解释:“是这样的小季,前些日子咱们不是又跟金贼干了一仗么?虽说是赢了、可打仗哪里有不流血的啊。三爷他有职务在身,肯定要去上阵杀敌的嘛……前几天大军凯旋之后,三爷他也回来了,就是、就是受了伤——”
“他现在人在哪儿?伤得怎么样了呢?”沈季失态地急声打断,同时心里蓦然一沉、握紧拳头想:竟真的这样不走运、受了伤回来的?
“哎哟都是三爷不听劝啊,当天傍晚他回来客栈的时候还是骑着马,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就是腰间受了刀伤,但是不深、血都止住了。当天晚上三爷说了,要在客栈梳洗歇息、养足精神再离开,兴许是怕你见了害怕来着——”这管事王权估计也是着急害怕,颠三倒四的就是没说重点,径自絮絮叨叨地诉说着。
沈季两手交握、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再一次截住了王权的话头,明确地问:
“王伯,那三哥现在人还在客栈是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权喝了口茶水,终于说出了沈季最关心的消息了:“在客栈后院里躺着呢,作孽啊、明明当晚三爷睡下之前,人都还是好好的,可第二天我去敲门请他用早饭的时候,人就烧得不像话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啊,请来的大夫也看了、药也喝了,可三爷就是不退烧啊、眼看着气色越来越差了都……哎呀我本来想去找另外几位爷拿主意的,可眼下他们都不在将军府啊,听刘丰那小子说周爷他们几个——”
沈季已经失去了耐心、急忙回屋取了自己的药箱,匆匆丢下一句:“我现在就去看看三哥,王伯您老自便啊。”说完就冲了出去,先是将药箱挂在椽子上,跃上了马再伸手挎紧药箱飞驰向南城。
心急如焚中、不多时就赶到了永安客栈。沈季下马拎着药箱冲进大堂,有相识的小二招呼他:
“沈小哥来啦、是来看三爷的吧?三爷现在天字二号房——”
“好、多谢告知,我这就去找他了。”沈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蹬蹬蹬跑上了二楼。
**
刚推开天字二号房的门,沈季就感觉极为不舒服:闷热、陈腐、还有若有若无的死气萦绕着。
他快步绕过屏风,果然看到蒋锋正静静地躺在床上。沈季扑过去、瞪大眼睛细细查看——
不过十来天没见,蒋锋整个人都憔悴衰弱得变了样:脸颊凹陷、面色潮红唇白如纸,浑身高热、大汗淋漓,把脉过后,发现他的脉率不齐、心动过速。
沈季颤抖着揭开三哥身上的被子,看到他上身*、腰间紧紧缠着带血的白色细布,进屋就闻到的陈腐恶臭味就从那里散发的。
——苍天啊、为什么又是这种要命的症状?之前我父亲已经就此丧命了、难道如今三哥也要以这种方式离开我吗?
沈季惊惶得泪水大颗大颗落下、被极大的恐惧所击倒。此时气喘吁吁的王权终于也赶到了,他几步跑到蒋锋床前,神情慌张焦急地向沈季解释:
“小季,我王权对天发誓,前天早上一发现三爷不对劲,我就立刻请了归延堂的吴老大夫来看了,那老大夫开的药是我亲自煎好给三爷喝下的啊!谁知、谁知三爷竟病得越来越重了,今早我又请来了吴大夫,他、他竟然说……说、说怕是熬不过去了,三爷怕是不中用了哇……”王权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哽咽和哭腔,他是真想不到,怎么身强体壮的蒋三爷说不中用就不中用了呢?要是人真的死在这儿、其他几位东家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啊?
沈季狠狠擦干眼泪、忍不住高声询问王权:“王伯,既然三哥已经躺了三天了,你怎么能今天才来告诉我呢?”
王权忙不迭地解释:“这哪里是我能做主的啊,前两天三爷人还是清醒的,能开口说话,我也问他来着、要不要叫你过来探望,三爷明确严肃交代了:不能告诉沈季、免得他奔波劳累!今天我是看着三爷都不睁眼了,这才自作主张去找你的啊——”
“对不住了王伯,我、我失礼了……您快给我说说,那位吴大夫是怎么说的?药方还在么、我想看一看。”沈季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可眼下不是着急这些的时候,他得尽全力救治三哥才是。
王权心里知道蒋锋和沈季的关系,把沈季叫过来、就是为了找个能抓主意的人,他自认是担不了那干系的。听到沈季的要求、他非但不恼怒,反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去取药方了。
“呐、药方我都收得好好的呢,小季你快瞧瞧、可是有什么不妥?按理说吴大夫行医四十余年、是不大可能出错的。可人难免有失手嘛、不然三爷怎么一直没好转呢……哦对了,那吴大夫说,三爷是受了刀伤之后没有及时处理,糟了污秽、惊了风。”
沈季迅速查看了一遍药方、对于吴大夫的诊断基本同意,当然、他是不可能同意三哥是“怕是熬不过去、不中用了的”。
看完了药方,他沉思良久之后、立刻要来纸笔,重新写了一个方子,交代王权:
“王伯,劳烦请人按这个方子去重新抓药,回来我亲自煎。另外我需要烈酒、滚水和烛火,咱们得马上帮三哥清理一遍。”沈季交代完头也不抬、立刻动手解开了蒋锋腰间缠缚着的布条,露出了那道刀伤——约莫五寸长,不算太深,当时可能流了不少血,但只要血止住了就不会致命,估计这也是蒋锋以为区区小伤、选择忽略它的原因了。
此时伤口深处已经有些腐烂、渗出黑水,伴有恶臭味。根本没有愈合的征兆。
沈季咬牙、慢慢抬起三哥僵直的腰,将布条全部解下,扔到碳盆里烧掉。再出去拧了毛巾进来、帮他把身上的冷汗全部擦干。期间蒋锋除了肌肉偶尔痉挛之外,全身僵直再无其他反应。
“小季,你看看这样行吗?烈酒是客栈地窖里存着的酒原,蜡烛点几根合适呢?滚水你看看、我就交代放在屋子里煮着,包管随时都有滚水用。”王权带了两个伙计进来、迅速置办好了沈季指定要的东西。
“嗯,这样就可以了。谢谢王伯和两位小哥,等三哥好了,我叫他请大家吃饭。”沈季一边道谢,一边去药箱底部取出自己仅有的一把薄如蝉翼、巴掌长的银叶刀,先是整个丢到滚水里煮了片刻,而后在烛火上烤,小刀在转动间闪出了阵阵的寒光。
而后、沈季扭头跟旁边的两个伙计说:“劳驾两位小哥帮忙按住三哥,别让他动,我要把腐肉都挖出来。”
王权赶紧上前、和俩伙计分头牢牢按住蒋锋的手脚和胯骨,眼看着沈季拿着小刀沉稳无比的手慢慢探进伤口里划动,王权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说:“小季,昨天吴大夫已经拿药水冲洗过一遍了,不过他没有用刀挖的……”
沈季没有回答、全神贯注地一刀一刀将伤口内外看得见的腐肉都挖了出来,扔进碳盆里烧毁,室内弥漫着极为难闻的味道。直到伤口处流出新鲜的血液才停手,接着他端起烈酒,一下一下地不停冲洗着那道刀伤,狠下心来来回回地涮。
“嗯……呃、唔……”昏迷中的蒋锋开始痛苦地拧起眉头,挥动四肢——之前割腐肉时他都没有反应,直到烈酒倒上伤口时才刺激到了他、但人还是醒不过来,这足以说明疾病将他折磨到了什么程度。
沈季忍着心痛、轻声安慰:“三哥,你忍一忍,这肉烂了、不挖干净不行,不洗干净还会接着烂的……你忍一忍吧啊,我会救你的……”
王权看着蒋锋痛苦万分挣扎的模样,对于沈季的医术,他心里没底、根本谈不上信任,可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他忍不住哆嗦着提醒:
“小季,行了吧,都洗了这么久了,你看看三爷又流了那么多血……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这疼啊。”
沈季手脚不停、坚定地继续清洗,口中慢慢解释道:
“王伯,不瞒您说,半年前家父就是得了这病症去的。当时他去山上采药、不慎一脚踏空摔下了陡坡,摔断了小腿,后来也是高热、痉挛、肌肉僵直口不能言,什么法子都想尽了、后来直到病得严重了才知道,家父的病症根本不是因为断骨、而是因为他手掌上被镰刀划伤的口子,沾染了尘埃污秽、得了惊风……可惜知道得太晚了些,没能救回他的命。其他的病症我不清楚,可三哥今天这病,我还是很有经验的,毕竟……家父的最后一个月都是我守着的……”
王权和俩伙计听了之后,半晌没吭声,但心底里对沈季的医术、总算是有了那么几分信心了。
“节哀啊……既然如此,那你只管放开了手脚医治就是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哪怕我们做不到、也会想办法联系上大爷他们帮忙的。”最终王权下定了决心、决定把三爷交给沈季。
直到把所有的烈酒都用完之后,沈季才停了手,在伤口处敷上金创药之后,重新包扎起来。此时去抓药的伙计也回来了,沈季抬手用袖子抹了把汗,“王伯,我需要小半碗黄酒做药引,大家先去忙自己的吧,这里我看着就行了。”
“行,我这就去给你端些黄酒来,有事就只管叫我们就是了。”
沈季重新帮三哥盖好被子,握着他的手搓揉了一会才叹口气塞回了被窝。
接下来他就忙着煎药,这方子以祛风定痉为主。主要取了蝉衣、南星、天麻、全蝎和僵蚕煎服,须用温热的黄酒做药引。
能不能救回三哥、其实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要什么也不做看着他受苦直至丧命,那真是剜心的难受。沈季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法子全用上,全力祈求以三哥的身强体壮、能熬过这一关。
——三哥伤成了这样,大哥他现在还好吗?
沈季的一颗心被掰成了两半、时时刻刻犹如在油锅里煎熬一般,他必须医治好三哥、再想办法联系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