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看着蒋锋走进来、他大哥迎上去那一幕,一瞬间觉得头皮都要炸了,心里忐忑不安地想:三哥会不会主动坦白?大哥知道了会生气吗?他们会不会一言不合打起来啊?老天爷千万不要这时候打起来,连个能拉架的人都没有,无论伤了哪一个都不行……
然而,局面并没有朝着沈季担心的方向发展。
穆东率先抱拳开口称谢:“原来是蒋参将来了,在下已经听说,舍弟沈季能平安来到贺州、一路上多亏了有蒋参将帮忙,实在是感激不尽!”
俩人身量相当,只是蒋锋整体更结实些,穆东偏修长劲瘦,彼此相距不过三尺余。
蒋锋虽然脸上微笑、眼里却是忍不住带上了探究之意,他随即抱拳还礼,口中谦和答道:“穆参将客气了,我和沈季认识也是缘分,后来得知他也要来贺州,我们弟兄几个回来的路上顺带捎上他也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穆东的表情无懈可击、十分的真诚恳切,他上前几步,热络地攀着蒋锋肩膀道:“嗳,你我原不必如此生分,之前咱们在将军府还一起喝过酒呢?蒋兄忘了不成?”
蒋锋有些僵硬地让他大舅子搭着肩膀,第一次面对着沈季唯一的家人,难免有些紧张、惶恐,他立刻回道:“当然没忘,那时恰好挨着穆兄的坐席。”
“唉、我那弟弟真是傻人有傻福,碰到了你们。之前我还头疼,该怎么安排这小子上这儿来呢,不怕跟你说实话,他从小就窝在青城县,压根就没出过远门、人情世故更是两眼一抹黑,一路上肯定没少给兄弟几个添麻烦吧?”穆东边说边摇头苦笑,充分表达了自己作为大哥的担忧和歉意。
沈季看着俩人相谈甚欢,终于松了口气,可他大哥怎么揭他的短了,哎呀这真是的,家丑那什么的……
“大哥!”沈季赶紧叫住说得正欢的穆东,不断拿眼睛示意他:别说了哈,给我留点面子啊。
“季哥儿,有客人来了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越来越不像话了!”穆东回头,严肃摆出家长的架势训斥沈季。
沈季脸部抽搐、偏偏以他大哥目前的立场而言,他说的也没错。所以,沈季只能努力调整面部表情,微笑着说:“三哥好!”
蒋锋同样脸色很不自然,他扯着嘴角回了一句:“嗯……顺路来看看你,今日好些了吗?”
“还行,喝了药,总算不怎么头晕了。”沈季在他“不知情”的大哥面前,只能努力作礼貌状。
穆东和蒋锋在圆桌上相对而坐,穆东利索地给人倒茶,感慨道:“唉、咱们这些有军务在身的人就是这样,平时没多少自己的时间,兄弟我早就想回家一趟、却总是被急事绊住。”
“穆兄老家在丹州,回一趟确实不容易。”蒋锋瞅空就把眼疾手快茶壶把住了,换他来给俩人续茶,穆东热情争夺未果。
“幸好沈季他如今上来了,否则我还得继续伤神。”穆东由衷地松了一口气道。
俩人闲聊了几句后,穆东开口邀请:
“蒋兄,我在南城广聚楼订了席面,准备请你们兄弟几个好好喝上几杯,沈季现还伤着,就由我这做大哥来招待诸位,就明晚戌时,你可不能推辞、千万得赏脸啊!”
蒋锋谨慎地思来想去、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既然沈季大哥愿意主动交好,那再好不过了,等时机成熟时、再和盘托出就是,为了沈季,总要努力促成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这是哪里的话,既然穆兄开口了,那我一定去。”
穆东又认真叮嘱了一番后,表明自己还得去邀请其他人,就先告辞了,蒋锋松了口气、起身目送人离开。
沈季最开心、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兴奋地对他三哥说:“哈哈,我原以为你们会打起来呢,真是吓一跳啊!”
蒋锋虽然表面上淡淡的、其实心里也为刚才融洽相处的一幕感到愉快,幸好没有发生他预料中最坏的情况。
“今天还觉得饿么?我昨天跟大夫提过,他说只要你吃多了不吐、不滞胀,那就可以适当多吃。”蒋锋看着沈季,记忆中初次见面时还肉乎乎的红润小脸,在糟了几次罪受了几回伤后,下巴是越发的尖了,虽然看起来更精致了些,却明显不如以前健康。
“今天让我多吃了一个鸡蛋和半块米糕呢,没感觉想吐啊、其实我还可以吃更多!”沈季满脸的坚决。
蒋锋挨着床边坐下,俯身下去查看沈季头上的伤口,慢慢把头发拨开后、可以看到涂抹了药油的肿块,他用指腹轻轻地摸了一下,才发现并不是想象中*的触感。
沈季安抚道:“没事的,我再喝几副活血化瘀的药就好,你看我天天吃了就睡、睡醒又吃,估计等养好伤时都变成个胖子了。”
“得了吧你,就你这小骨头架子,肉都没地方长去!我给你带的那小狗呢?”他们最开始的相遇并不是那么愉快,其实蒋锋一直惦记着那件事,可做得太明显又怕人反而想起伤心的往事,所以上次去明州回来的路上,打尖时碰到了那只被人遗弃的小狗,蒋锋心念一动就给带回来了。
“哦,我让安哥带小图去后院溜达溜达,老闷在屋子里连我都无聊,更别提小狗了。”那只小狗通身雪白、只有眼圈和四蹄部位长了圈黑毛,刚到了陌生的环境,表现得十分怯生生、连抬爪子放爪子都是小心翼翼的,沈季给祂取了个名字,叫小图。
沈季躺着说了几句话,抬起胳膊示意蒋锋拉他一把,他真是躺太久了,觉得骨头都长刺,浑身不舒服。
“可以吗?”蒋锋搀扶着他,让他半靠在被子上。
“没事,这样舒服些。”沈季吁了一大口气,闭眼等着最初的眩晕过去后,再睁眼时倒也没有多少难受感,这才又拉着蒋锋天南海北地闲聊,两个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第二天晚上戌时刚过,蒋锋就出现在了广聚楼的门口,与他一同的还有吴悠、以及那厚着脸皮跟来的孙志海。
“嗳我说蒋兄弟啊,你那大舅子可真不错啊,请喝酒都挑了这么好的地儿!”孙志海一下马、毫无顾忌的大嗓门就开始嚷嚷。
吴悠鄙夷道:“沈季他哥邀请你了吗?脸真大……当心一会儿被人赶出来!”
“嘿嘿……怎么可能赶我呢?沈季也是我的好弟弟,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小心眼又抠门啊。”孙志海神气活现地走在最前面,一看到迎上来的店小二就表明:“我兄弟穆东说是订了你们这儿喝酒来着,他人现在来了没有?”
小二赶紧热情迎接道:“穆爷已经到了好一会了,几位请随我来。”
三人随着店小二上楼,刚推开其中名为“松涛居”的门时,里面就传来许多热络的交谈声。
“来了这么多人啊?”门外的三人心里疑惑对视。
穆东看到小二敲门进来后、躬身向外作了个“请进”的姿势,他立刻起身,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把门口的几人迎了进去,口中说道:
“几位兄弟可算到了,快来这边请坐!”穆东虽然看着孙志海眼生,可也不过是纳闷了一会、料想应该是蒋锋他们带来的朋友吧,也就随他去了。
蒋锋从进来看清楚的那一刻就愣住了:虽然这里边雅间就放置了一张大圆桌,坐满了也就十来号人,可里面全都是镇北军的大小将领和将军府的熟人们,尤其是里面居然端坐着段靖光段副将、以及自己的师傅蒋昭武!
最晚来的三人立刻先行礼、致歉,份量最重的段靖光挥手笑道:“几位不必如此拘谨,今晚可不是段某做东,不过是下午去了一趟新兵营,听说今晚穆参将设宴,段某也就厚着脸皮跟来了。”
穆东安排几人坐下,亲自执壶倒酒,席间重新恢复了热闹,吃吃喝喝敬敬酒,其中有几人来了,看到副将在场,心思立刻活络了起来,把总王良适时端起酒杯躬身向段靖光道:
“副将向来诸多军务缠身、平日里想见您一面都难,卑职斗胆劝您也要将息身体才是,卑职敬您一杯、祝您顺心康泰!”
段靖光很给面子地拿起酒杯应了应景,温言道:“有心了。”而后他又扭头问穆东:“刚才你说要答谢的恩人,可都说的是谁呢?”
穆东起身道:“诸位百忙之中愿意抽空前来,实在是我的荣幸!今日其实专程就是为了答谢周哥、蒋锋等几位兄弟。他们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我亲生父母早亡、幸得养父母悉心教养、抚育成人,如今二老双双辞世,老家只剩一个弟弟——”
“哦、原来你还有个兄弟在老家啊。”段靖光好奇打断道。
“是的副将,如今因着周兄和蒋兄等人的帮助,人已经来到贺州了。唉,说起来真是难得,周兄几人与舍弟沈季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却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助,如若不然,沈季指不定得吃多大的亏呢!”穆东望着蒋锋和周波几个的方向,满脸的感激之情。
昨日周波推辞不过、接受了穆东邀请,来之前他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隆重的场面,原以为穆东是请他弟兄几个吃顿饭,道几声谢也就完了。眼下这局面他是大哥,肯定得由他先开口:
“穆兄弟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几个不过是回程顺路捎带的沈季,举手之劳、实在当不得你如此认真道谢!”
“当得起、绝对当得起!周兄有所不知,沈季他可是我养父母留下的独苗、仅有的血脉,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他要是有个万一,那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没脸下去见爹娘了。”穆东沉痛表明。
把总高渐原立刻附和道:“原来如此、那穆哥真是应当好好谢谢周哥几人才是!施恩不图报、实在是高义,小弟佩服!来、小弟敬周哥一杯!”推杯换盏间,周波已经被灌了好几杯。
穆东已经有些微醺,他执起酒杯走到蒋锋跟前,格外郑重感谢道:“尤其是蒋锋兄弟,我听沈季说了,北上的一路都得了你许多的帮助,刚来贺州这段日子,连住处都是蒋兄帮忙找好的,兄弟我虚的也不多说了,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出声就是!”语毕举杯一饮而尽。
随后众人对着蒋锋又是一顿恭维,军中出了名会钻营的王良和高渐原更是好话不停往外蹦、估计是想着反正不要钱。
最后连蒋昭武也被引着开口了,认真说起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就是蒋锋的长辈,如今看着自己的爱徒受到了众人称赞,心里实在是高兴又骄傲,嘴上却只能谦虚道:“诸位过奖、过奖啦,这混小子哪里就有这么好了?不足的地方可多着呢!”
段靖光对蒋昭武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他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地步、已属不易,该肯定的还是得肯定。令徒年少有为、又长得一表人才,还有着一副侠义心肠,想必已有不少媒婆求到老哥跟前,老哥该不会已经挑花了眼睛吧?”
穆东随后附和:“哈哈哈,想来也是,蒋锋兄弟如此风度翩翩又正直果敢,婚配问题必然不会令伯父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