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医馆里头忙得团团转,晚上又是滴水成冰的可怕气温,沈季一时间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着钻进温暖被窝里头躲避寒冷,之前在青城县晚上习惯性的看书练字行为都暂且放下了。
老、天、爷——这么快又天亮啦?
沈季被客栈外面街道的哒哒驴马蹄声、手艺人早起忙活说话声、客栈小二哥们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吵醒了,艰难睁眼看了一眼:唔、窗外又是南方五更天的样子而已啊、大冷的天为什么要这么早起来呢?
原以为早睡就会早起,可在天寒地冻的清晨要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实在是痛苦的经历!
咦、怎么床上只有我一个人?
他立刻回忆起睡前还和蒋锋说着话呢、这会儿又不见人影了。原来三哥在北方家乡就是起得这么早的、那就怪不得在青城县的时候天天早起都毫无压力了。
沈季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哆嗦着从被窝里出来跳下床,从暖笼上拿起他昨晚搭在上面的衣服,快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哇塞、推开窗,碰碎了上面的结的薄冰,风夹雪瞬间闯进室内、立刻把人呼吸给憋回去。今天比昨天还冷啊……赶紧手忙脚乱地把窗子合上,沈季板着严峻的小脸下楼。
走到大堂里,管事一如既往地站在柜台后面拨拉他的算盘,看到沈季下来,立刻高声笑着从柜台后面绕出来:
“沈小哥早啊,昨夜休息得可好?如果觉着冷,我再给您屋子里添几个碳盆,唉都怪我人老忘性大,这么干燥的天都忘了给屋子里放几个水盆,还得三爷提醒我,真是不应该……”王权唱作俱佳、肢体表情都很夸张,一路挽着沈季的臂膀嘘寒问暖,引着人回屋。
沈季:“掌柜的我……我不上楼,赶着吃完早饭出去呢!对了,看到三哥了吗?”他手足无措地想把自己的手给抽回来,觉得今日这王掌柜未免也太热情了些。
王权赶紧假装生气地纠正沈季:“三爷昨晚上就回去了啊!哎哟,我哪里是什么掌柜啊,东家是三爷他们兄弟几个,我就是个跑腿打杂的!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王伯吧,最近天太冷,下楼吃早点都凉了,以后要是醒了就招呼一声,咱们就在屋子里吃早饭!”
“呃、不用麻烦了,我下去吃也很方便啊。”天啊,请你快些恢复正常啊!沈季心里疯狂呐喊,顾不得其他,极度不适应他人性格大变。
——三哥求求你快点抽空了让我搬到城北去吧!
最后他别扭地在王权的殷勤劝诫中吃完了丰盛的一顿早餐,沈季一阵风似的从客栈里头跑出来,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在积雪中朝仁济堂奔去。
小半个时辰后,他才顶着满身的积雪站在了医馆的大堂里,一眼瞧见了少东家正在柜台前和管事说着话,他们听到门口的响动,齐齐回头——
“少东家早、钱管事早!”沈季条件反射地站直了,紧张地开口打招呼。
白君卓含笑看着鼻子脸颊冻得通红的沈季,模样好的人就是容易被记住!看他这回头上换了顶黑色毛茸茸的帽子,上面落满了雪花,“你也早,下这么大雪,你怎么不戴斗笠穿披风呢?”
“嗯、出门太急,给忘记了。”其实是他不愿意披着蒋锋送过来的绛红色大毛披风——厚重笨拙不说,颜色还这么鲜艳!明明他自己就披着黑色的大氅啊、为什么给自己送个红彤彤的来?
“别愣着了,快去把雪抖下来,一会儿化了得弄湿衣服。”
“嗯,那您忙着啊少东家,我去后堂了。”沈季告别后就去了学徒们做事的地方。
在碳盆处原地蹦了几下,沈季把全身的雪花抖落,收起了一只羊毛手套,这带着都没法干活,去到专门处理原药材的地方时,其他三个同伴也刚到。
“哎你不是住南城么?怎么这么快就到啦?”孙安永远是笑眯眯第一个热情打招呼的人。
“怕来得晚了管事生气呢,今天真冷啊,街上的积雪都快到膝盖,幸好有人负责扫雪!”
陈理歪坐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等着吧,再过些日子,更冷的时候还没有到呢,到时候早起都推不开家门,全让雪给堵住了。”
冯远山在几人中年纪最大,也相对稳重些,他安慰沈季:“放心吧,钱管事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如果真的天气太冷了,你晚些来他也不会骂你的。”
正说着,管事钱克江走了进来,众人连忙起立站好,等候安排今日的工作。
钱克江四十出头、高大壮硕,年轻时也是镇北军一员,后来在一次冲锋时受了重伤,不能再做激烈的动作,无奈只好退了下来,上头体恤他,把人引荐到仁济堂当了个管事,也算体面又衣食无忧了。
“今天确实挺冷,咱们东家素来待下宽容,屋里头熬着的姜汤,大家可以去随意去喝,多喝几碗,祛祛风寒。不过咱们既然给仁济堂当差,该做的活还是得做好!今日,孙安带着沈季,负责去给后堂几位客人煎药,陈理和冯远山,跟着大夫们去出诊,好好给人大夫打下手,这是难得的机会,你们要好好珍惜,别给我抓到有人偷懒!”
“是!”几人格外兴奋,难得有一日不用重复地切药洗药捣药,终于可以到真正的伤患前面帮忙,简直再好不过。
几人分头行动,孙安之前是熟悉这活儿的,当然由他来指点沈季了,他先带着沈季去大夫们做事的屋子里,恭敬地敲门进去问好过后,说明了来意。
今日确实忙碌,天寒地冻的,被风寒击倒的人不少,好几户人家来到仁济堂,要求大夫出诊,这几个人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去了,看到孙安带着沈季过来,赶紧交代他们:这是一号房赵强的药剂单子、这是二号房张年的,你们按照药方去配好了后,必须拿给东方大夫瞧过了再去煎药!
一时间俩人手上都被塞了好几张方子,陈理和冯远山一本正经地帮各自跟着的老大夫们拎着医箱,紧紧跟在后面,出门诊治病人去了。
“千万看仔细了,虽然我看你对药材还挺熟悉的,不过也不能大意,这个不能出错,药渣还得留一份供日后查看的。不过也不用太紧张,你配好了还得东方大夫检查的”!孙安认真地交代完沈季后,把手里的方子分了几张过去,俩人开始在库房里忙碌起来。
“僵蚕五钱、牛膝一钱、没药三钱”沈季小声嘟囔着,手拿刻度精确的小铜秤,准确对照药方配药,这种轻巧的活计两只手都能用上,真好!
这副方子是专治风寒湿痹之症,因着仁济堂背靠镇北军眷区,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士们冬天多半带旧伤,这方子算是常用的了,沈季一次性得抓出五个人的份量来。
孙安手脚更加麻利熟练,身形又瘦高,不像沈季偶尔还得站上专门的梯子上,去够高处的药材。
“沈季,咱们得快点啊,有几份得煎好了早饭后服用的。”
“好,我这就快配完了。”
俩人花了一个多时辰,带上两个背篓的药剂赶回前堂找东方延检查,先挑出马上要去煎的方子和药剂,整齐地摆放在检药台上。
“这是孙安你这猴儿给配的是吧?上次你这臭小子把人家卫大夫开的全蝎给弄成了别的,这次可别叫我又挑出错误来!咱们负责治病救人的,心要正、仁、细,手要快、稳,你们得时刻牢记着!”东方延一边快速对照方子检查配药,一边教导学徒们。
“谢谢东方大夫指点,我记下了。”孙安在旁恭敬躬身应答。
快速查验完毕后,他示意孙安可以重新包起来去煎药,转头看向一旁等待的沈季,后者赶忙双手将方子呈上去,快速把药剂从背篓里取出打开。
“沈季,这可是你头一回配药,老夫可记得你当初说过,从小学的医认的药,要是胆敢撒谎,仁济堂可就留不下你啦!”
沈季紧张等着结果,也不多作辩解,毕竟医术经验确实是靠本事的、嘴皮子耍得再溜也掩饰不了啊!这次自己已经是万分谨慎小心了,他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出错啊、否则人家东方大夫得怎么看自己呢?
东方延平时是和气又热心的老人,可在医理药物的问题上,那就是一丝不苟、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不然也不会将教导医馆学徒的任务交给他了。
因为沈季是不知底细的新人,他更是严格了不少。最后把方子递回去,他问孙安;“这确实是他自己配的?你没帮忙吧?”
孙安赶紧摇头表示,“没有,今日方子多,我俩分开配的,平时就看到了,沈季知道的不比我们少呢!”
东方延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好了,你们现在去药房煎药,记住,别偷懒!老夫可能时不时过去看你们的,记住了吗?”
沈季松了一口气,也不敢表现出欣喜,快速收拾着自己的药剂,跟着孙安去了药房。
“哎呀,其实大冬天煎药这活计不错,真暖和!陈理他们出去外边估计得冻得不行,哈哈哈!”俩人守在十几个药炉子前,一边拿着蒲扇看着火候,一边闲聊。
沈季也是乐呵呵的,药香四溢中,被那么多燃烧着炭火的炉子包围着,还能捧着姜汤慢慢喝,简直快要上火了。
“安哥,你知道咱们后边那片儿房子么?”
“咱们后边?那都是住的镇北军和他们的家眷,我没有进去过,不过从外面看过几眼,房子都高大结实、新着呢,估计差不了。”
是吗?反正不管怎么样,如果自己能够暂时住在那里,每天来仁济堂多方便啊,早上还可以多睡半个时辰呢,沈季满脸都是期待向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