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外面埋伏着的众人,漆黑天幕陡然划过一道白光,笙箫默一见那破屋而出的冰箭便知二师兄和千骨已同那魅妖交起手来,赶忙通知弟子锁定天玑结界。
天玑结界是长留众多结界术中的一种,属于高阶法术,但仅对妖魔有用,其防御拉满时堪称结界中的“镇妖塔”,一旦锁死便再不能撤掉,被困的妖魔要想出去只能从内想办法,但难就难在——
天玑结界越是被强攻,锁得便越紧,除非从外毁掉锁心,否则绝无可能破开。偏生结界无色,无论从哪一处看它都是一样的,寻找锁心便无异于大海捞针。
白子画恰是利用这点,成功拦住了逃跑的魅妖,二人飞落在勤政殿殿前,千级长阶下站着一身天青亵衣的月妃。
她长发未束,眉目精致,顾盼之间媚色流转,如玉的脚丫踩在雪地上丝毫没被冻伤,单薄亵衣下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曼妙曲线竟令部分弟子看得痴了。
花千骨看她一会儿,确定无人注意后迅速低头又抬头,稍稍松口气。
女子一派淡笑地环视周围,纤长双腿交叉而站,双手悠闲地拨弄着乌发,半点没有被包围的慌乱与害怕感。她的目光掠过落十一,掠过朔风,掠过笙箫默,最后直直落到不远处的白子画身上,惊艳一瞬,随即玄妙。
“想不到长留上仙竟会亲赴小小一个青木国,倒不知是哪阵风给您吹醒了,怎的没继续喊打喊杀,遁天入地?还是说”捂嘴轻笑一声,“旧情已消,重返无情道了?这样看来,上仙也没有传言那般至深至情呢。”
她的目光含着嘲笑与讽刺,两句话说完,周围的空气都似乎为之一静。
若在往常,笙萧默定要维护自家师兄一二,但如今的情况或许根本用不上他。侧目瞟一眼殿前人,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白子画生性淡漠,对于没必要的人和事更是不屑于关注,无论月妃说的多难听多讽刺,他都不动如泰山。待其说完,他漫不经心抬眼,右手指尖一道银色法印发出,速度奇快,刹那间风雪骤停,地面结冰,无形的风刃铺天盖地压了过去。
月妃瞳孔猛缩,一个起跳后仰生生滑出了近百米,袖口、腰间、面上皆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口子。众弟子看准机会,脚下一动开始结阵,金色、绿色、蓝色、红色、黄色等各色灵力交相辉映,在风雪肆虐的夜晚格外显眼。
底下打得热火朝天,花千骨站在台上也看得尽兴,朔风和落十一皆是重生之人,但朔风只能连同修为一起从头再来,平日还好,但在此时便显得有些吃力。
正在此时,被狠狠挟住的月妃忽然转头一笑,乌黑眼瞳似漩涡一样散发出惑人的吸力,笑意晕人,媚意无边。
如此近的距离下,几名男弟子心跳忍不住加快,尚未反应过来,便见本就系得不紧的亵衣领口忽的散开,女子玉白饱满的肌体瞬间闯入眼中,大红肚兜要掉不掉,其下的雪色山峦沟壑纵深,弧度曼妙,隐隐散着馨香。
几人怔了怔,随后便红着脸如烫手山芋般瞬间松手,月妃讽刺一笑,一掌击出,几人便同风中残叶一样重重坠地,半天爬不起来。
笙萧默哪里会想到这不死心的魅妖会搞这一出,几近赤条条的女子胴体映入眼帘,忍不住嘴角一抽,想也不想变了把折扇挡在眼前。
非礼勿视,辣眼睛啊辣眼睛。
花千骨也惊了,反应过来后忙去遮白子画的眼睛,后者轻轻拉下她的手道:“无须遮掩,她影响不到我。”
花千骨却不信,秀眉紧蹙着还欲去挡,“那魅妖都快脱光了,白花花的身子我看着没什么,但你是男子,怎能没影响?”说着,脚下一动挡在他身前。
当着她的面看别的女子的身子,说什么也不许!
白子画无奈,只好解释道:“我修仙千载,除你外其他女子皆不过红粉枯骨一具,如何能影响到我?”这丫头真当他定力很差么。
仔细回忆起来,她家神仙师父当初与她在云宫同榻而眠都能坐怀不乱,定力方面确实让人放心,但……转头看眼正赤条条嚣张外逃的魅妖,花千骨总觉她一开始就对身边人有觊觎,想到这双眼不禁冒出火花,白嫩细手想也没想伸入白子画的墟鼎,瞬间取出一件上品灵器——缚妖绳。
这还是她今世游走凡间时得的,上次整理东西时看到,觉得用的机会不多便随手塞子画身上了,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纤手一扬,红色绳索瞬间追逐魅妖而去,一个呼吸的时间变大无数倍,散发出的雄厚气息与红色光芒直将广场照得亮如白昼。魅妖被惊到了,尽管用了全身力气也难逃巨绳的一挥,光洁的后背瞬间出现一个狰狞血腥的伤口。
花千骨再一掐诀,缚妖绳立时蜷缩成数圈围绕在魅妖身周,盘旋而起的飓风将漫天雪花绞得混乱不堪,地表铺展整齐的石块隐有开裂掀起之势。
暗处的大总管吓得大气不敢喘,可看着眼前架势,还是咽着唾沫和身边的长留弟子商量,“可否让仙长动静小些?那地上铺的石块是从南方石场运来的,耗力颇多,还有殿宇宫墙,片砖片瓦皆是钱啊……”若都损毁了,本就拮据的国库又该雪上加霜了。
外界只道青木是仙门承认的五国之一,可先帝从来大手笔,在位期间国库的损耗可谓是前所未有,他历经三帝,饱经风雨,有心劝诫奈何下人之躯,人微言轻。
弟子闻言古怪地看他一眼,但到底给落十一发了讯息,后者又传达给了笙萧默,等传入白子画耳中时眼眸微动,握着小徒弟的手道:“小骨,动静小些,莫损坏了宫中物件。”
“嗯?”花千骨心有疑惑,手下却还是轻了。
本想着抓这魅妖会颇费一番功夫,因而她与白子画都出了面,可现今看来,也没多困难。
缚妖绳的威力不可小觑,无论魅妖怎么挣扎,最后仍旧被捆住了拖至众人面前。碍于在场除她之外皆是男子,花千骨蹙眉丢了件衣服在魅妖身上,众人这才好转头看来。
白子画全程面不改色,娇嫩的女体在他眼中同冰冷的死物无甚区别,做好遮挡,花千骨仍觉不够,脚下一动挡在他面前。
众弟子疑惑二尊的朋友为何一副防狼的架势挡在尊上面前,笙萧默则眼露促狭的笑。
可以啊,这才在一起多久,千骨已经开始行使正宫权利“御敌”了啊,二师兄该偷着乐才是。
白子画被看得莫名尴尬,却也心有暖意由着花千骨。
魅妖自知逃不掉了,恨恨抬头,台上二人虽无亲密接触却仿似有无形壁障存在,任四周飞雪满天仍无碍其默契温情。
原来,这就是那让堂堂上仙白子画都甘愿堕爱成狂的一代妖神啊,只可惜……
“白子画,今日我逃是逃不掉了,但你们也休想阻止什么!青木亡国是必然,今日死的是老皇帝,接下来就是它青木的万万名百姓!国破之日,山河崩裂,天堕之时!哈哈哈哈!”
他们的主就将归来了,就快了!咧嘴狂笑,骤然尖锐的笑声在黑夜中如刺耳魔音般久久不息。
白子画因着魅妖饱含深意的话心下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清音一指,早已描画好的金色法印瞬间印入魅妖眉心,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魅妖似乎受到什么巨大折磨般闷哼出声,伴随着痛苦的翻滚与抓挠,她白玉无瑕的脸上渐渐出现蜘蛛网般的裂纹,凡露在外面的皮肤纷纷散着金光龟裂开来,渗出的深蓝色妖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怪味,滴下的瞬间将地面都腐蚀出大小不一的坑洞。
众弟子骇得后退几步,骤然逸散的怪味让他们匆忙掩鼻,最后生生被逼得封闭了嗅觉。
短短时间,结界也挡不住的怪异味道已然飘至面前,不消一会儿,花千骨便觉得胃部翻腾,脑袋已有昏沉之势,险被熏晕了过去。转头看白子画却只是剑眉微蹙,顿时一步退至身后,趁没人注意抓起他白如雪的广袖盖在脸上,冷香扑鼻,这才舒服不少。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白子画凉如水的眸子悄无声息荡起笑意。
笙萧默也难受得紧,但他担心若也像千骨那么做了,二师兄会一掌拍飞他。于是只能苦着脸封闭嗅觉,之后掏出净神香点燃。
魅妖的惨叫声愈发大了,片刻后白子画收手,场下只留下了一具混着粘稠黑泥与腐烂草木的怪异白骨,非人非兽,周身异味,众人看去时还在不停挣扎颤动。
魅妖自古无男女之分,这,便是月妃的真身了。
笙萧默以手捏鼻,啧声连连,眼眸却不禁深了,“这魅妖怕不是从哪个不见天日的乱坟岗里修出来的。”
闻言,花千骨疑惑顿生,“乱坟岗里还能出魅妖?”不是说魅的形成是人的恶念作祟,必须以生人的怨恶之气为食吗?已葬之人必是死人,怎的还能在坟墓里依存?
见白子画忙于治妖,笙萧默摇摇头解答道:“一般的墓是不能,但若在人还是活着的时候下葬,恶念自然得以滋生,若被葬人数不少于上百,别说化魅,就是生出个恶灵都是可能的。”
“人还活着的时候下葬……”花千骨低声重复,眼睛逐渐睁大,心中不乏震惊,“你的意思是活葬,或者生祭?!”
记忆中有一个北边小国,将领出征前夕会从牢中分身份与年龄段提一些犯人,当朝阳升起那一刻一齐挖眼砍头,以罪犯心脏的血混合着烈酒分给战士作为战胜的祈愿;而战胜后则会将活下来的敌方士兵捆绑赶入战场中央,生生活埋而死,至于将领则被铁水浇身,切去头盖骨后雕琢成精美的酒杯,收集酒杯越多的人便代表战功越大,能力越强。
除了将士,许多帝王也有奉天祭祀的传统,凡登基和大婚这类大事都少不了出宫祈福,祭拜苍天。虽正常情况下都用礼乐吃食作礼,但也有少部分人会选择杀生,而杀的对象就是——人。
看着台下的惨烈,花千骨心里隐约有个猜测,闭目凝神,神识对准魅妖直铺而去,瞬间将此妖的生前态看了个一干二净,心中顿生一股难言的悲绪,再多的已是无法形容。
白子画施法的手臂被按住,转头一看正是花千骨,“小骨……”
这魅妖的身份他从一开始就已看清,但世事百般,皆有因果,生死乃凡人宿命,已经发生的无法变更。况且,此妖怨气过重,杀孽亦不少,万不可放,即便不死在他手里,也自会有上天执行。
若是前世,花千骨定会心生不忍同面前人求情,但今生近百载看遍百态,她怎会不懂他此时眼中的复杂,别的不奢求,尽力便是。
迎着白子画漆黑深邃的双眸,她沉默两息,敛眸说道:“问完想问的,就直接送走吧。”若交到仙派手里,以她所为定逃不过一番非人折磨。
此“送”非彼送,笙萧默尚没明白,白子画惊讶片刻已然点头,手中法诀变幻,刺目银光从小小一点瞬间变大,带有至纯仙力的法术顷刻拓入魅妖的身体内,方圆十米内瞬时自成一个空间。白子画手掌轻抬,在众弟子震惊的目光中,魅妖周身爆起耀眼红光,在她凄惨的尖叫中,一缕深蓝色魂体飘飘忽忽升起,而后被强力定格在半空中。
旁人不认得,笙萧默却知那是长留相当厉害的一种法术,被施法者不得自由,无法逃脱,只能活生生感受意识与魂魄被抽离的痛苦,所有他们经历过的,想隐瞒的,执念深的都将被施法者知晓,因此也常被长留戒律阁作为审讯重犯的一种手段。只是……此法一经开始,除非被施法者身亡,否则不可停,二师兄径直用了此法,显然不欲给这魅妖留后路,与此同时,也掐灭了他们想押解此妖回长留受审的可能。
这……
抬头看白子画身边那人,青蓝衣裙,墨发半束,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庞,却好像许多都变了。二师兄向来不插手审罚之事,更不会在明知对方须留的情况下直下杀手,会这么做只可能是因为她了。
这影响力……轻轻挑眉,笙萧默继续他的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