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烫,入口的时候小心些。”
花千骨捂嘴偷笑,“嗯,小骨知道。”
笙萧默等感觉好些了方才回座,边走边捏两颊,试图让被烫的口腔和腮边肉好受些。
“千骨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茶水这么烫你都不知道提醒下师叔我,过分了啊!”
白子画看他一眼,凉凉开口,“小骨适合喝的时候就用了法术降温,你自己不仔细看罢了,怎能怨旁人。”
是啊,怨他自己,好好的蛐蛐不逗跑来陪他下棋,完了还遭嫌弃。“师兄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下个棋还注意力都放到宝贝徒弟身上么?这么多年过去,护短的属性只增不减。”
最后两句他说的比较小声,但在场的耳力都不弱,花千骨噗嗤一声被逗笑了,见自家师父脸色隐隐发黑,她忙坐直身子转移话题。
“我看外面的太阳已彻底西沉了,准备工作都已做好,师父师伯打算何时动手?”她也是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魅能仿制出和她近乎一致的气息,对方这么做,只是为了栽赃嫁祸吗?什么人连她这种走了近六百年的“死人”都不放过?
舌头顶了顶腮帮子,花千骨暗自琢磨抓到以后该怎样“细心服侍”一番,才不枉对方这般看得起她。
白子画看眼她,目光罕见地露出玩味,“小骨很迫不及待?”
花千骨以手撑下巴,点头又摇头。
“你们说过,下手的魅身上有和我很像的气息,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此事我都应参与下。迫不及待虽算不上,但能越早查清越好。假如牵扯的背后之人不止一个,那必定还有下一步计划,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不能总处于被动面啊。”
查出下手之人,获得有用的讯息,而后顺藤摸瓜,推敲计划,被动反击与主动参战相结合才是有效率的反抗。
话落,她歪头看白子画,小脸隐着得意,“师父说,对吧?”
俗话说“名师出高徒”,面前这位智商自是不用说,谋略权谋之术也不在话下,但纵他保护得再好,人间那百年终是缺席了,这一次她自己成长,自己领悟世间百态,人情冷暖,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原来,她也可以不那么天真,原来,她也可以推敲人心,谋略策划。
白子画茶杯下的唇微勾,轻轻嗯了声。
自己的宝贝徒弟,怎样都是好的。
看着两人暗戳戳的眉来眼去,笙萧默翻了个大白眼,起身出去了。这小小的宫殿终是没他这个孤家寡人的位置哟。
红日西垂,无边的暗色一点点侵占午后的人间,落十一等人早早埋伏于各座宫殿的殿顶上,朱红的瓦混着夜色将他们的身形隐于黑暗,从高处看去,附近的宫道及远处的殿宇一览无余。
勤政殿前有一个巨大的广场,中间的宫道自白玉阶下遥遥延伸至宫外,两侧坐落着同样大红描金的华美殿宇,它们一座挨着一座,组成的殿落群呈合围之势将内宫看尽。白子画和花千骨就隐在其中一座大殿上,夜风吹起两人长长的发,拂过脸庞时带来冬的寒凉,呼吸间的每一口气都好像从结了冰的河面上吹来的,丝丝寒风涌进咽喉鼻腔,让人从骨子里升起寒意。
白子画将人揽坐在身边,递了个火灵珠在她手上,“凡间的夜晚比仙界冷些,你第五魄刚归,需注意调养,不要生病。”
“我哪有那么弱啊?护体结界还开着呢。”
白子画挑眉,手戳了戳花千骨微微发红的鼻尖,心道魂魄一日不归全,小骨的身子便时好时坏,真气凝成的结界似乎也挡不住自然力带来的风霜雨雪,这在已修成仙身的人身上本不该出现的。
“小骨,你可还记得你意识不清时去没去过九霄山?”
花千骨把玩着灵珠的手一顿,想了想后摇头,“九霄山在人仙两界的边缘地带了,那儿太远,我只记得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南海鲛人族,之后便去了天宫。”然后就被他瓮中捉鳖了。。。
花千骨郁闷地抿嘴,抛弹珠一样抛起手里的灵珠,然后再接住。对面宫殿上的笙萧默眼珠子随她一上一落,见她半点不把手里的珠子当回事的样子,心里直喊
——暴殄天物!
那可是一千七百年前他和二师兄下山历练,后费了极大力气杀了一只千年火鳞蛟得来的,是一颗珠龄近万,至纯至阳,世间难有的火灵珠啊!他求了师兄许久都不曾借他,她怎么能当玩具一样抛上抛下!
笙萧默看得心都在颤抖。
花千骨奇怪地看对面一眼,打断了白子画的沉思。“师父,师叔缘何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感觉都要盯出一个洞了,眼中蹭蹭跃着小火苗。
她没抢他的蛐蛐吧。
闻言,白子画从九霄山的事中回神,抬眸一望,片刻后答道:
“无事,他眼馋火灵珠已久,得而不到望珠止渴罢了,不必管他。”
那就是想要火灵珠喽?
花千骨低头看看手中两个拳头大绯红发热的珠子,明眸一转,果断拿长长的袖摆包起来,裹得那叫一个密不透光。
瞧见她动作,白子画好笑,笙萧默脸黑。
这场守株待兔一等就是数个时辰,夜半时风雪愈发大了,鹅毛大的雪花将天地装染得一片白茫茫,呼啸的寒风穿过长长幽深的宫道,传出一阵阵鬼哭狼嚎样的声音。落十一等人仍旧聚精会神盯着底下的动静,个别弟子初显疲态但碍于白子画在场不得不强打精神。三十几人分散在各个方位,隐于殿宇和宫墙附近,静静等着魅的出现。
又是半个时辰,巡逻的士兵都不知换了几拨,众人看着与平常无异的内宫,心里琢磨着那魅妖今晚是否不会现身了。尊上说魅妖杀人后并未离开,且今晚极大可能会重返现场,他们实在不知他老人家为何这般肯定,却又不敢问。
花千骨靠在白子画的怀里昏昏欲睡,帽沿下的发丝已有部分变作雪白,突然她鼻子动了动,瞬间睁眼。
“他来了。”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今晚的主角——魅。
白天勘察御书房的过程中,花千骨做了和白子画几乎同性质的动作,被污染的奏折经她靠近鼻端闻了闻后,敏锐嗅出了一股极其细微的诡异的味道。像生长千百年的厚重沉香木被挪到太阳下静晒,又像是红楼里姑娘们游走迎客时的脂粉味,更甚至像早春时节嫩芽破土而出的坚韧清新……总之相当复杂。
同样的味道她在傍晚泡茶时再次闻见,却只有奏折上味道的其中几味,而出处恰是他们煮茶用的茶壶。
由此可以判断,杀了人后的魅确实没有离开皇宫,甚至还胆大到来到他们身边。
白子画从入定中睁眼,目光掠过之处一支抬着轿辇的队伍缓缓踏上宫道,最前面两个宫女各提一盏竹木描花灯笼,身后跟着举着孔雀寿扇的太监和抬辇的太监。罩着朦胧轻纱的轿辇在夜色里看不出颜色,但里面必定坐的有人。
夜半三更,宫门早已落锁,偌大的内宫除巡逻的士兵外便仅剩这些人还在走动,前后两排共四盏灯笼在夜幕中发出晕黄的光芒,耳边静得只剩阵阵踩雪声。
花千骨遥遥望着队伍向勤政殿方向走去,银色双瞳穿透轻纱瞬间看清轿内之人,不由得惊讶。
“竟然是她?”
白子画转头看来,“你认识?”
轿内女子宫装加身,发上也插着象征后妃地位的精美步摇,身份已然不言而喻。小骨午时才进的宫,何时与先帝的妃子相识了?另一方面,魅妖本身擅隐藏与伪装,实力强大的魅甚至能远距摄魂并攻击,十几人的队伍刚一进入他们的视线范围,那股颇似小骨的气息便消失了,足见对方的敏锐。
“不知道名字,但上午那会儿见过。”那道突然消失的气息会不会就是她发出的呢……可白日见她,分明是实打实的凡人。
两人同笙萧默传了音,随后身形一动跟上。
白子画本不赞成她一起,但花千骨撒娇缠人的功夫实在厉害,一对上那双湿漉漉闪着希冀的眼,他所有的拒绝都仿佛漏了气的桶,一溜烟便没了,最后只好将人带上。但事有原则,他又了解小徒弟的性子,不是说不干就会不干的,于是约定好不能毛躁躁冲在前面,更不能不顾危险去追踪。
花千骨也知自己身体时好时坏,修为大跌后确实没以前擅打耐揍了,于是全程乖乖的,说让隐藏时连心跳和活物气息都近乎于无,让白子画颇为诧异。
这一世小骨的隐息能力竟强大至此,难怪从前一直没察觉她活了……
跟踪后妃来到勤政殿,而后踏过长阶进入宫闱深处,路上的巡逻士兵见到轿辇纷纷让路行礼,全程没有一个人觉得此行不妥。借此机会,两人也知道了那女子封号为“月皇贵妃”,其他暂且不知。
“堂堂皇贵妃,半夜不好好休息反而大张旗鼓在宫里溜达,怎么想怎么怪异。”据她所知,青木国对女子的限制还是挺多的吧,这个月贵妃莫非有先帝赐的特权?
“不急,再看看。”
两人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花千骨注意到路上越来越偏僻,四周的植物也越发高大茂盛,厚重的积雪将竹子压弯些,人经过时稍稍一碰,竹叶上的雪便扑簌扑簌往下掉,铺着雪花的青石道上尽是人经过时留下的脚印。脚印一个接一个,起了又消,直至一座素雅大气的玉殿前。
不错,就是玉殿。
宫殿通体由白玉砌成,廊下的四根雕花支柱上擎殿沿,下支地面,以实木作芯,玉片裹面。宫女轻声推开白玉描金的殿门,下脚之处无一不铺着大小一致,温润泛光的汉白玉地砖,桌椅、茶具、珠帘、摆饰、美人榻、屏风、妆台……入目所及尽是玉石制成,宝石点缀,最里面还有一张巨大的白玉床。
长留山盛产玉石,又是仙家福地,前世修行的那些年里花千骨早已见惯白玉作梁、玉石作砖的建筑,却还是第一次在人间瞧见如此真实彻底的“玉屋”。乍看很美,背后却不知耗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光采集运输就是一个不小的挑战,青木国虽国力强大,也不至这般穷奢吧?
白子画也忍不住皱眉。
但见月贵妃脱了白狐大氅,素手在婢女端来的玉盆中荡了几下,待白玉暖壶递来,她抱着便躺上了榻。
这就睡了?
花千骨同白子画对视一眼,指尖一动,内外室的宫女太监全部站立睡着,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因月贵妃已经脱衣睡下,白子画一介男子不好掀帘查看,此等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花千骨头上。她刚想进去,白子画突然拉住她。
四目相对,他默了默道:“小心行事,以防有诈。”
方才仔细探查一番,宫女太监皆无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月妃了。魅妖生性狡猾,擅伪装,一旦有心设下陷阱,入局之人很难防住。
花千骨很喜欢他关心她的样子,暖暖一笑点头后便往里走。
红纱作帐,锦被铺床,金丝软枕,白日里浓妆傲气的月妃此时正面目沉静地睡着,身上盖着用整张白熊皮做成的绒被,床头挂着一个飞燕金漆镂空香炉,丝丝缕缕的香气从中飘出,正是安神用的沉水香。
果然。
花千骨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为了保险又施法让月妃陷入了更深的沉眠,而后迈步靠近。
金光亮起,看不见的神识力量从眉心透入,丝丝缕缕潜入月妃的身体,在体内翻来覆去运行了数个周天,显示皆无异常。花千骨瞬间蹙眉。
思考几息, 她右手一伸,耀目的金光化作匹练缓缓缠绕上手臂,纤指动作间,一个闪着道道闪电的紫色法印在掌心成形。伴随仙力注入,法印愈来愈大,产生的深紫雷暴之力带着荡平一切的暴虐之力平地刮起一阵强风,不远处的珠帘叮当作响,桌上的茶盏也犹如地震般剧烈颤动。
白子画自然感觉到了,但他相信小骨,她不会无缘无故使用高阶杀招制造这么大的动静。
内室,花千骨的银瞳闪过一道锋锐冷光,一掌狠狠落下,紫金法印携恐怖的天雷之力直直击向月妃的额头。
这是要一击绝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法印即将触及额心时,本已睡熟的人瞬间睁开眼睛,一个极速翻滚躲过了那绝杀的一招,随后暴冲而起,金簪沾着恐怖的黑气直冲花千骨面门。
花千骨一道利落的奔雷诀甩过去,“砰”的一声,金簪在途中爆裂,一团又一团黑气自簪子中钻出,半息不到便充斥了整个房间。
白子画瞬移而至,一手掐诀挡在花千骨身前,随着“空”字落下,刺目银光以他们为中心化作滚滚气浪向四周奔去,刹那间空气凝雾,地面覆霜,宫殿从内到外被厚厚的冰层冻住,千万朵锐利如刀的雪花旋转着凝成一支巨型冰箭,直追窜逃出殿的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