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从前,在杭州有个秀才,名叫汤世坤,三十多岁,在一户姓范的大户人家坐馆教书。
有一天晚上,学生、弟子们都四散回去了。这个季节是在冬天,偌大的书馆里,空荡荡地,只剩下汤秀才一个人,外边北风凛冽,显得屋子里也格外的寒冷。
汤秀才本身就怕冷,又见寒风呼啸,于是就将书馆的房间所有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书馆的房间里还亮着一盏灯,汤秀才独自一人正在灯下看书。
忽然间,原先关得紧紧的窗户,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汤秀才以为是风吹开了,正想起身去把窗户重新关上。谁知道,他放下书本,一抬头,却看见从窗外跳进来一个人,再仔细一看,那人却是没有了脑袋!
汤秀才大惊失色,张大的嘴巴里,还没来得及把惊叫声发出来,那五头人的身后跟着,又从窗户里跳进来六个人。
这些都没有脑袋,他们的脑袋都用带子挂在自己的腰间,看起来既诡异又瘆人!
那七人围跳进来后,马上就围在了汤秀才的四周,用头上流着的血,洒滴到汤秀才的身上。
汤秀才浑身上下变得血淋淋的,只觉得粘乎乎、冷嗖嗖又湿漉漉的,非常的难受。
汤秀才又惊又怕,被他们吓得不知所措,就像痴呆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正好书馆的书童拿着便桶走了过来,这群人见状,也马上就一哄而散地跳出窗外,霎那间就不见了踪影。
汤秀才如释重负,一下子就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书童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急忙跑去禀报主人。
范家主人急匆匆赶来,让人将汤秀才扶起来,并给他灌姜汁,连着灌下去好几罐。汤秀才悠悠醒转过来。
主人家问他是不是突发急症而晕倒。
汤秀才就将刚刚发生的诡异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大家听。
汤秀才说,这间书馆里闹鬼,他不敢再待下去了。因此他向主人请求,不在这里教书了,他要回家去。
范家主人劝说无果,只好同意了汤秀才辞行。他让家里的仆人,准备了一乘肩舆(两人抬的小轿子,类似于现在四川的滑杆。不过上有顶篷,可遮风挡雨)送他回去。
经过了一番折腾,到这个时候,轿夫抬着汤秀才出门,天色已经麻麻亮了。
汤秀才的家,住在在城隍山的山脚下。肩舆快要走到山下时,汤秀才突然叫住了轿夫,说不用送他回家去了,还是掉头回范家的书馆私吧。
轿夫不知何故,却又不能不听从他的吩咐,就只好又把肩舆抬回了范家。
其实,肩舆刚刚到山脚下的时候,汤秀才远远地就看见,那七个没有脑袋的鬼,坐在前方的路上,似乎就在那里等着自己。
他的心里害怕,不敢再往前走,就叫轿夫回头了。
范家主人见汤秀才去而复返,也是无可奈何,就仍然让他在书馆里执教。
汤秀才受了这一番惊吓,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发热很严重,就像被火烤了一样。
范家主人是个大善人,一向贤良。见汤秀才一病不起,也没有辞退他,还请了郎中给他医治。并且还将汤秀才的妻子叫到范家来服侍他。
只是汤秀才的病情太严重,请了几个郎中都是束手无策。
不过三日,汤秀才气绝身亡。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汤秀才断气之后,汤妻悲痛欲绝之际,没多久他却有幽幽醒转过来。
他对妻子说道:“我已经确定要离开人世了!你不要惊讶,我断气了,为何还可以醒过来。
这是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念我离开阳世太匆忙,阴司这才开恩,给了我机会,返回人间来,与你诀别与交代后事的!”
接着,他就把自己断气后的奇妙经历,和妻子讲述了一遍。
前些天,汤秀才病重卧床不起,恍恍惚惚之间,看见床前来了四个青衣人,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就走。
汤秀才忙问:“你们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
那青衣人说:“我等都是差役。现在有人把你告发了,要向你索命!我等奉命前来抓你!”
汤秀才被他们带上路,沿途都黄沙漫漫,昏天黑地的。他的心里很清楚,这是被青衣人给带到到阴间了。
惊惶之余,就问那青衣人:“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要把我从阳世带到阴间来!”
青衣人对他说:“先生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实在不行,看看自己的容貌就知道了!”
汤秀才说:“人是不能看见自己的容貌的,我应该怎样才能看到呢?”
那四名青衣人中,有一个人随身携带了一把小镜子,就拿出来交给汤秀才说道:“先生自己照!”
汤秀才接过镜子一照,只见镜子里的人身材魁梧,相貌凶悍,颔下留有七八寸长的胡须,而不是他本来的文弱书生那种清瘦的相貌!
汤秀才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青衣人和他解释说:“我们给你照的这面镜子,不是普通的镜子,而是普照众生善恶业的业镜!它可以显示出你的前世今生。”
汤秀才这才恍然大悟。
于是他仔细地察看业镜中显现的情形。
原来,汤秀才的前生姓吴,名锵,是明朝末年娄县(今江苏省苏州市昆山)的知县。
那书馆的窗户跳出来的七个五头人,生前是那个时候的七个强盗。
他们的抢劫所得,共计有四万余两白银。因为数额巨大,携带不便,就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埋了起来。
后来,官府剿匪,七人无一漏网,全被擒获。
七人被抓获后,在牢里一商量,反正他们的钱财都是抢来的,如果人被杀掉了,也就没有办法去享受了,不如就拿来买命。
他们就希望用埋藏的那些银子,来贿赂审理他们案件官员,以期免除自己的死罪。
于是,七人把那四万两白银给了娄县的典史(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许某,委托他前去拜托县令吴锵(汤秀才的前身),想要用银子买命。
那许某贪婪钱财,就自己昧下了两万两白银,只拿剩下的两万两白银去贿赂吴县令。
吴锵知道那七个强盗的罪责深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死罪是难以豁免的!所以就没有收下贿银,拒绝了他的要求。
但许某却不以为然。他借用《左传》:“杀汝,璧将焉往”的典故,让吴锵先收下他们的银子,然后再杀掉他们!
吴锵一时贪念心起,觉得这银子不拿白不拿,竟然听从了许某的话,虽然收了了强盗的银子,仍然杀掉了他们!
汤秀才此刻才知道,这是他前世的报应到了!但现在就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于是,他不再多话,乖乖地跟随那四个青衣人,来到了一个衙门那样的地方。
只见那建筑如宫殿般壮观,大堂也是十分的气派。
大堂的中间,坐着一个身穿衮袍的阴司官员。看他面色倒是很和善。
汤世坤秀才跪拜在石阶下,一句话也不敢说。
堂上那七个无头鬼,都把自己的脑袋捧在肩膀上,好像在对那阴司官员控诉着什么。
他们诉说完后,都恶狠狠地看着汤秀才。然后又仍然把脑袋挂在了腰间。
汤秀才惶恐万分,连忙向那阴司的官员求情。
那官员说:“其实我对你并没有成见,是这七个无头鬼把你告了,他们要向你索命!你自己向他们求情吧。如果你们之间达成了和解,我也就向你追责!”
汤秀才闻听此言,赶紧转向那七个无头鬼跪拜磕头,求情说道:“只要你们肯原谅我,我就请高僧做法事超度你们,给你们多烧纸钱!”
那七个无头鬼不为所动,都不肯饶恕汤秀才。
只见他们的脑袋在腰间摇晃着,样子非常凶恶可怖。嘴巴张开,露出牙齿,都冲过去想要张口去咬汤秀才。
堂上那官员见状,大声喝道:“强盗不得无理!我让你们协商,并不代表就是吴县令谋害了你们的性命!
你们犯下的罪行,本来就该死,不是他的枉法造成的!
他的罪过在于,明明知道不能饶恕你们的死罪,却还私下收取你们的钱财。
但出这个主意人的是许某,而不是吴县令,所以你们暂时不要索他的性命!”
那七个鬼又从腰间取下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脖子上,哭诉说:“我们是向他要债,而不是索命!
他身为朝廷的命官,拿着朝廷俸禄,但却贪墨强盗的钱财,这行为也是一个盗贼!
至于那个许典史,不办人事,早就被我们吃掉了。因为吴县令最初转世投胎为一个美女,嫁给尚书宋牧仲(即宋荦,清代着名的政治家、诗画家)为妾。
宋尚书是贵人,有功名,我们不敢靠近。所以我们就只有吃掉了许典史。
吴县令的命好,他一世又投胎出生在汤家。汤家祖宗一向行善积德,家中肯定会有人中举。
就在今年除夕,他汤世坤的姓名就要被文昌帝君(主持文运功名的神仙)送上天榜了!
一旦他的姓名进了天榜,所有的邪魔就都不敢靠近,到时候我们就没有办法找他了。
现在既然把他带到了阴司,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下次再捉住他就不容易了。希望大人不要施行妇人之仁!”
那阴司官员听完七鬼的诉求后,皱着眉头对汤秀才说:“盗亦有道!他们不肯罢休,我也没有办法宽恕你了!”
我能帮到你的,就是让你回一次阳间,跟自己的妻儿作别吧?”
汤世坤秀才告诉了妻子,为何死而复活。但是,也只能是短暂停留,马上还要去阴司报到。
说完,汤秀才不再开口。
他的妻子忍住悲痛,不停地焚烧纸钱。总计烧了千百万的纸钱,毫无反应,没多久。汤秀才还是一言不发的死掉了。
汤世坤秀才同一家族其他分支,有一个叫做汤世昌的,第二年参加乡试考中了进士,后进入词林正韵。
世人都说:汤家积德行善,终有回报!文昌帝君既已决定报送汤家子孙上天榜,就不会改变。汤世坤陨落,就换他同族同辈的汤世昌上了天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