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乐给房东打了电话,女房东见昌欢有诚意,脚步飘轻,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二毛子果然老到,进里边转了一圈,看了一遍,问女房东,“你这店,打算怎么租?”
“三万,”女房东抢着说道,“都和甄老板都谈妥了。”
“贵了,”二毛子说,“公道一点,你这店面,一年两万,就不错了。”
说着,回头指了指昌乐说,“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蒙他,这店面,年租超出两万,再要赚钱,就不容易了。”
说罢,又看了看昌乐说,“凭我的经验,这里只能搞大众餐饮,办不了大的酒席,挣钱不易呀。”
昌乐听了,心里一阵后怕,还没开张,险些让女房东宰了个大头,就有了辞掉这家店面的意思。问二毛子,“那依你看,什么地方能办大酒席?”
二毛子见昌乐问他这个,板着脸说道,“这里太杂乱,闲人多,店面空间又小,街面的空间也不宽敞,不适合体面人出入;
“再说,要办大酒席,光有店面,是不够的,还要有其它方面的配套,比方说,你这店面,要装修出档次来才行。要重新装修,没个百八十万,怕是不行,你眼下能承担得起吗?
“另外,现在办酒席的,哪有自己掏腰包的?多是单位为了办事,才花钱请政府官员的,这就要你在地方上,得有相当的社会资源才行,才能建起广泛的人脉,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客源。你看现在城里,几家好一点的酒店,哪家的老板背后,不都有着相当深的社会背景?”
听二毛子一通疏理,昌乐心里有些发冷,直耿耿地问道,“依你看,我在这里,投进多少钱合适?”
二毛子又向四周扫了一眼,说,“想要装出个样儿来,怎么也得十万。这餐馆的装修不行,太土,你得重新装修,想要看得入眼,至少也得五万,加上房租,这些就得七万,剩下三万,置办食材和冰柜餐具之类的东西,也就差不多了。”
“雇厨师,现在一个月工资得多少?”昌乐问道。
“那倒不是太重要,像这类店面,雇个一般的厨师,就行了,一个月也就千把的。这个我能帮你,可以帮你物色个像样的。”
见二毛子在行,女房东嘴上说了几句硬话,心里着实不想丢了这个主顾,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答应把房租降到两万。
看事情已经谈妥,二毛子说单位那边还有事,把电话号码写给昌乐,嘱咐昌乐,有事多联系,说完,匆匆回去了。
司马后也看出,昌乐眼下囊中羞涩,不好意思再跟着蹭饭,找了个借口,回家吃饭了。
昌乐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正要回家,猛可里想起,今天忙了一整天,其实都是纸上谈兵。刚才二毛子大略给他做了预算,至少需要十万块钱,这家饭店才能开业。
钱呢?昌乐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没有钱的人,刚刚轻松起来的脚步,又重新变得沉重了。
没结婚时,每月开饷,昌乐自己揣着,从不交给母亲,都花在朋友间吃吃喝喝、人情往份上了;自打结了婚,饷钱就交给了妻子掌管,自己用钱时,得向妻子申请。
妻子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是个爱钱不爱人的娘儿们,一当昌乐要钱,少不得数落他几句,昌欢听得烦了,只好减少一些朋友间的开销。
再说了,靠工资过日子,毕竟是死钱儿,就算小夫妻老着脸皮,在父母那里蹭吃蹭喝,能攒下几个钱呀?往高里估计,也不过几千块,离十万,还差得远呢,要想把饭店开起来,看来非得举债才行。
昌乐第一个想到的,是妹妹昌欢。
他知道,昌欢现在拿出十万八万,不会有难处,何况自己决定下海,也是受不了妻子天天拿他和昌欢作比较,心里气不过,才一咬牙,辞了职。这样想时,昌乐抬腿去找昌欢了。
昌欢正打算下班回家,见二哥进来,觉得有些意外,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心里一惊,忙站起身来问道,“什么事?二哥。”
昌乐有心事,顾不上昌欢一脸的惊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沉着脸,望着昌欢,一个字儿一个字儿说道,“我下海了。”
“下海啦?”昌欢以为二哥和他逗笑话呢,“怎么回事?学校也倒闭了?教师都下岗了?”
“我辞职了,”昌乐说,“昨天。”
看昌乐不像开玩笑,昌欢坐了下来,问道,“为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昌乐说,“我就是不想干了,干够了,想自己出来,闯闯天下。”
“闯一闯?”昌欢认真起来,“怎么闯?你打算做什么呀?”
“开饭店。”昌乐说,“店面我都找好了。”
“开饭店?好做吗?”昌欢问道,“咱爸知道吗?你辞职的事,事先和爸妈商量过了?”
“没有,”昌乐嘟囔着,“老人和咱们的想法不一样,他们要知道了,哪能同意呀?我想,等把饭店开起来,正常运作了,赚了钱了,再告诉他们。”
在三个兄弟当中,和昌欢最要好的,就是二哥昌乐。昌欢觉得,二哥为人豁达,思想开放,有魄力,会办事。
现在听二哥说出这话,心里多少有些同情他了,看来二哥的性格里,还是脱不了十分明显的孩子气,想法不免天真单纯,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对社会还是不大了解。只是做妹妹的,不便把这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昌欢沉吟了一会儿,猜出二哥是为开饭店的启动资金来找她的,抬头问昌乐,“你算过了?开这家饭店,需要多少启动资金?”
“朋友帮我算过了,”昌乐说,“有十万就够了。”
“你现在能拿出这么多钱吗?”昌欢问道。
昌乐见问,一脸的无奈,可怜兮兮地说,“我正是为这事来找你的。”
“二哥,十万块钱不算多,”昌欢说,“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你,只是不能就这么给你……”
“我可以打欠条呀。”一听昌欢说十万块钱不成问题,昌乐两眼放亮,就要起身去写借据。
“我不是这个意思,”昌欢冷静地看着昌乐,说道,“咱们是一家人,什么欠不欠的,我一点都不在意。只是这事儿,你得先跟咱爸说好了,爸妈答应了,我才能给你。”
“唉,昌欢呀,”昌乐哀求说,“你不想想?这事,咱爸妈能同意吗?这不明摆着?老人的想法,和咱不一样,我要去说了,还不是?等着挨骂?
“饭店没等开张,先弄得心里不痛快,还怎么干正事呀?可是,等我把饭店开起来了,赚到了钱,那就不一样了,到了那时,我再告诉他们,心里就有底气了。“
听昌乐又说出这种天真的话,昌欢笑了笑,说道,“二哥,社会,远比你想像的复杂;生意,远比你想像的难做。不是我说丧气的话,你将来干上了,自然就体验到了。
“你刚才说,咱爸老了,想法和咱们不一样,这句话,我信一半,不信一半,我早先,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证明,我想的,都错了;咱爸想的,都对了。二哥,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早年没听咱爸的话。”昌欢苦着脸说道,“要是早年听话,或许,我的生活,要比现在幸福得多。”
“怎么?难道你现在,不挺幸福吗?”昌乐一脸的疑惑,说道,“你这么有钱。”
昌欢苦笑了一下,眼圈有些泛红,“二哥,咱们是亲兄妹,我可以和你说句知心话:一个人幸福不幸福,不是用钱多钱少来评判的,而是取决于他的心底是否平和。
“不错,我现在,手头儿是有几个钱,可是,我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家,眼看三十了,还要住在娘家;我想我儿子,咫尺天涯,却整年整年的见不到一面,你说,我幸福吗?”
一通话,说得昌乐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宽慰昌欢。
停了一会儿,昌欢又说,“二哥,你对咱爸,还是不了解,你要真的懂得咱爸,就不会不信任他了。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咱爸,他真的和一般的父亲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大概也是咱爸。
“我现在做任何事,都要想想,这件事,会不会让咱爸伤心。你要用钱,我可以给你,可必须得过咱爸这一关,至少事先得让爸知道。”
看昌欢态度坚决,昌乐知道,再多说也没用,改了口气,哀求昌欢,“那我现在就去给爸说了,最好你也帮我说说情,行不?”
昌欢站起身,冷笑着说,“恐怕,你还是不了解咱爸,咱爸,哪是一两句话,就能蒙混的人?你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其实,咱爸也不是一个古板的人,兴许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开饭店的事,我一窍不通,哪里插得上嘴?走吧,跟我一块回家吧。”
昌乐跟在昌欢身后,出了公司,往家里去。
进了家门,见母亲正在收拾晚饭。闻到厨房里飘来一股海鲜味,昌乐能分辨出,知道母亲又煮螃蟹了,嘴里就流下口水,喜滋滋问道,“妈,你煮螃蟹了?”
“馋猫鼻子尖,馋人倒有口福,”母亲见昌乐回家,心里高兴,先把一大盘赭红的大螃蟹端到桌上。
自从分家另过,小两口平日就得精打细算,再也无法像从前在家里白吃白喝时那样,三天两头的吃海鲜。见母亲把螃蟹端上,昌乐先抢着拿过一个大的,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俺爸呢?”吃过一条蟹腿,昌乐问母亲,“还没下班?”
“在里屋看书呢。”母亲说着,冲里屋喊了声,“吃饭啦。”
听到喊声,恒安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昌乐正在桌边吃螃蟹,也不理会,坐下来,也拿过一个螃蟹吃。
见父亲坐下,昌乐心里有事,停下咀嚼,望了望昌欢,昌欢冲他使了个眼色,昌乐开口说,“爸,我辞职了。”
“什么?”正在灶上盛饭的母亲听了,吓了一跳,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犯什么错了?干得好好的,怎么说辞就辞了?你这鬼掐的。”
恒安也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螃蟹,看着昌乐问道,“你要下海?”
“嗯。”昌乐点头说。
“打算干什么?”父亲又问。
“开饭店。”昌乐说,“店面我都订下了。”
恒安听过,望着桌上的螃蟹,思虑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昌乐,说道,“这事儿,你事前考虑成熟了吗?”
“成熟了,”昌乐说,“我想了好久了。”
“好久了?”恒安看着昌乐,冷笑了一笑,说道,“该不是你媳妇鼓动的吧?”
“不是,”昌乐脸红了一下,说道,“是我自个儿要辞职的。”
“你有把握吗?”恒安又问昌乐,“你能保证下海后,会赚到钱吗?能保证下海后,会比你当教师过得好吗?”
“能!”昌乐信誓旦旦地说道。
“凭什么?”父亲逼问他。
“爸,你看现在的世道,早先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现在不都发了财吗?”昌乐气不服地说道,“那些人,要文化没文化,要能力没能力,他们都能发财,凭什么我就不能?”
旁边的昌欢听了这话,觉得格外刺耳,刚要顶撞一句,转念一想,二哥这话,并不是冲着她说的,便忍住气,听着二哥和父亲交谈。
不想一边收拾饭菜的母亲,听说昌乐辞了职,气得火冒三丈,等不及丈夫开导儿子,一着急,抢先骂上了,“你一小就不着调,尽和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好容易混了个工农兵学员,当上了教师,还以为你改掉从前的臭毛病了呢,谁想到,你到底改不了本性,成天和那帮狐朋狗友一块儿,我就怕你会出事,果不其然,你到底还是出事啦。”
母亲满嘴喷沫地骂着,“开饭店?那饭店是那么好开的?钱是那么容易赚的?要真的像你想的那么好赚,满大街人,不都去开饭店了?还轮得上你去开?
“你看你大哥,都一样是我一个奶 头叼大的,多省心呀?从来不给我和你爸填心事,现在年轻轻的,就当上了副局长,俺当老儿的,也跟着展样。
“你没那本事,好好在学校教你的书,好歹也是个体面的活儿,就算你开饭店赚了钱,在人面上,到底还是摆不上台面的,有什么好的?看把你得瑟的,这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就先把工作给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