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牛正勋的班长因素,尚成山是全班第二个被死胖子“亲切接见”的学生。
带着一种自豪,带着一种快意,第二节晚自习一开始他就开始埋头做数学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程江引发的喧嚣早已过去,突然发现左前方一只手悄悄地伸了过来,跟着轻轻敲了敲他的课桌。
不是傅常婷还能是谁?傅常婷迎面微微一笑,轻轻敲击课桌的手放下一个折叠好的小纸条,然后回过头去。
傅常婷也通过了会考。虽说傅常婷要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不容易,但不试试怎么知道?何况会考出来的成绩也不低,超过了去年的大专录取分数线。至于能不能考上倒在其次,关键是那将是人生的一次宝贵经历。
也因此,文科班除了江秋天那种高中毕业就去上班的,以及属于外地户籍必须回原籍参加高考的,和为数不多可能没有通过会考的外——到底有没有人没有通过会考没有人知道,大多数同学都回到了学校准备参加高考。
“天啦!”尚成山的心头狂跳——笑靥如花,而且那可是第一次有女生给他递纸条,而且是傅常婷!
多么难得的事,多么美好的事,无数次期盼过的事,竟然是由那个女生主动变成真!
虽然内心狂喜,但还是悄悄掩饰着不让流露,迅速瞅了下左边后半个桌位的许含华,又看了看右边的新同桌同桌章子强、翟云才、高一卫。
似乎没有人注意他做了什么,也没有人在注意他此刻的动作此刻的表情,方才万般愉悦地拾起小纸条并迅速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和尚的衣服叫袈裟,尼姑的衣服叫什么?
“这是一个什么游戏?”尚成山的脑子立刻开始全面高速运转起来。
“是猜谜还是故弄玄虚,是搞笑还是脑筋急转弯?”
无法确定,根本无法确定,犹疑之下抬头看着傅常婷,但是傅常婷再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在傅常婷脸上停留了好一会,但是傅常婷没有任何要回头的意思。
即使他的目光带有燃烧的火焰,灼热的高温也没有在那里燃烧出任何反应。那里已然恢复平静,笑靥如花已然回复如往常。
那里平静,平静如水!
无奈,他只能把燃烧的火焰,不,兴奋的目光强力拉回来放到手中的小纸条上。
傅常婷的字确实写得不错。她的学习成绩虽然不怎样,但一手字绝对是飘逸灵秀,绝对可以去参加书法比赛。
但现在的尚成山已经完全无心欣赏书法,双目只是紧紧盯着“袈裟”两个字,搜肠刮肚想着应该是什么的答案。
可是,此刻高速运转的大脑能想起的只有电影《木棉袈裟》的名字,另外就是《西游记》中唐僧那件光华灿烂被妖怪惦记的宝袈裟。
“尼姑的衣服叫什么?袈裟,肯定不是!如果如此问可以如此回答,她的提问就显得太笨了,她的水准也太低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袈裟,袈裟,尼姑服?对,尼袍?有僧袍应该有尼袍,难道是尼袍?”
尚成山拿着纸条苦思冥想,但完全不得要领。
是个脑筋急转弯问题,还是个真正的学识问题,完全无法识别,也完全无法琢磨。
纸条上没有提示,也没有标记,他仔细翻看着小纸条,还是希望能发现点什么。不过,什么也没有。
他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教室前门处,看到卢杰勇正走过去,然后拿起笔把所有想到的东西全部写下来。
他在调动大脑中所有的细胞,他在苦苦思索。从《红楼梦》到《西游记》,从《水浒传》到《天龙八部》,但是没有结果。
他只好瞥了一眼左前方的那个背影。心中突然想到,虽然一时无法迅速破解,但不管怎样,第一次有了女生给他递纸条,而且是傅常婷,多么难得,多么美妙!
想到这里,大脑又开始兴奋起来,又开始在大脑中搜寻有关尼姑的记忆。
“妙玉、独臂神尼、灭绝师太......,还有谁?”
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可实在想不起来还有哪位女大师。
恍惚中,脑中闪出一个念头:“难道傅常婷有意,题目里暗含了情意?”
禁不住心尖轻颤,轻轻抬起头稍稍左转看着傅常婷:姣好的面容,乌黑的头发……
除了傅常婷,还有谁当得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女神就是女神!
尚成山突然感到脸上开始发热,不仅是眼神在燃烧,一颗心也在燃烧。
连忙将头扭回来,跟着伸手把戴着的眼镜取下来拿在手中,捏捏眼镜的腿,再低头看看镜片。等狂跳的心稍稍平静一会儿后,才把眼镜重新戴上,拿起钢笔开始慢慢沉思。
渐渐,感觉头开始有些大,但不由自主地又转过头去看左前方。傅常婷双手放在课桌上,扬着脖子不知道看着前方的什么。
“那修长的脖子一定像天鹅之颈,不,“领如蝤蛴”!蝤蛴,蝤蛴是什么?不对,不对,又想到哪里去了?”
尚成山迅速把目光收回来,再次看着桌上的纸条。
但是,头却似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尚成山不知道纸条上问题的答案,不仅不知道,还遇到了其它问题。
他想寻求摆脱,下意识地扭头向右边看过去。但是同桌章子强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跟着又低下头去继续学习。章子强过去的翟云才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目光,再过去的高一卫被翟云才挡住了部分视线。
那三人都在埋头学习,似乎一点儿也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同桌一直在左顾右盼,也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同桌一直在冥思苦想,一直在胡思乱想。
尚成山只好将目光又收了回来,低头看着纸条,又开始苦苦思索。
但是无解。
无解!
他心虚了,不敢将目光再投向左前方,即使是左方,也不敢。
他将目光投向右前方,在思索,在发呆......
良久,他突然将头抬起来,目光扫向教室的天花顶。白色的天花顶上几支日光灯冷冷地发着白色的光,刺眼,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
一会儿后,实在受不了,只好又低下头,可是一低头之际目光又悄悄移向了傅常婷。
他对傅常婷有好感,奇怪的组合“白衣七侠”或多或少因她引发。或许不仅仅是好感,更应该说是喜欢。之前时不时也会在教室里与傅常婷聊聊。
作为山里来的孩子,他是个胆大的学生,在宿舍里也曾主动提起过傅常婷,并不避讳其他同学。
但是在此一刻,他实在不知道傅常婷是在玩还是在真心求教。
也许傅常婷单纯就是在玩,但如果真的有意呢?
一想到这里,他貌似强大的心脏又感到害怕了。
三年前进入这所学校后,虽然第一学期和第二学期前半段的学习荒废了,但是之后他的成绩在老三班一直是前几名,月考第一名也拿过几次。
可自从进了文科班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前五名一直与他无缘,更不用说前三名。似乎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突破那条线。
但这次,终于突破了,终于实现了个人的重大突破,取得了进文科班后的个人最好成绩。
他,来自北部山区的孩子,得乘胜突破,继续突破,并乘胜追击,勇往直前,所谓“势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
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
这学期,除了开学时提议所谓的“白衣七侠”来了一回风雪奇袭外,他基本上老老实实在念书。
临毕业会考与文复班的篮球友谊赛,也是应了李心刚、沙志等人的反复邀请才去。
思虑至此,他迅速把目光拉回到面前的书本上,双手支在课桌上,捧着脑袋想静下心来。
但是,大脑不受控地又想起了这日凌晨五点就从家往学校赶的情景,跟着脑中开始涌出曾经翻山越岭披星戴月上学放学的场景。
天色微明赶着去上学,山路弯弯迎着黎明到校时已日上三竿;下午放学,山路遥遥伴着星辰才能到家;回到家,还得剁猪菜干农活……
很快,一颗忐忑的心虚了。
突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放下左手,转头看着傅常婷身后的许含华。
一头乱发的许含华此刻正伏在课桌上做数学题,头和身子略略向左转,但因为课桌要后半个位,尚成山还是可以完整地看到许含华。
许含华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情。在尚成山模糊的印象中,自他接过傅常婷递过来的纸条以来,许含华一直是两只胳膊伏在课桌上,几乎没有动过一下。
尚成山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跟着又看了看许含华左边的柴宗兵和马朝阳。柴宗兵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马朝阳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学习。
他的目光又向前移回到傅常婷身上。突然,脑后一个激灵,先前死胖子在隔壁办公室的鼓励涌了出来,跟着念头频闪: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玩?你是会考第二,第二,下一步就是第一!”
曾经孑然一身翻越阿尔卑斯山的卢梭,终将成为一代伟人,何况是他。
瞬间,他没有了游戏的心。
就在一刹那间,他顿悟了,做出了决定,决定放弃与那个女生的任何交往,即使只是同学之间的开开玩笑。
有些时候脑子里的念头就是那么一闪而过,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但是足以影响一生。
他将纸条翻过来,工工整整地写下“不要再玩了”几个字,折好,然后伸出去轻轻碰了碰傅常婷课桌的椅背栏杆。
当傅常婷回头时,他满脸严肃地将纸条递过去。傅常婷接过纸条看完后,转过头来,一双美丽的眼睛带着一丝疑惑地看着他。
也许傅常婷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求教,也许傅常婷一点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也许傅常婷看到他的回复感到的完全是莫名其妙,但他不想解释,只是在傅常婷转过头来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瞬即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再没有将任何表情留给那双美丽的眼睛。
而当他转过头来时,耳边轻轻响起:
老朋友怎能忘记掉
怎能不记心上
老朋友怎能忘记掉
过去的好时光
......
他很想再多看两眼那双美丽的眼睛,但是忍住了。没有再看傅常婷,也没有看许含华以及其他任何同学,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将胳膊放在课桌上,将自己的目光紧紧锁在面前的草稿纸上,一如旁边的章子强……
不过,他不是在思考数学题,而是开始琢磨下一步的学习计划。
死胖子的谈话,让他如沐春风,但更多的是鼓励,不能直接从里面获得帮助。
必须制订新的计划,支持他从现在的高度向更高的高度跃进。
尽管有文复班学生的竞争,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能够保住全班前二的排名,或者是更进一步,即使不去关心年级的排名,前面也一定是光明一片。
脑海中跟着开始琢磨同学的情况。
兰江秀、李心刚、翟云才、袁华元,还有柳叶兰、萧冰玉,可能是他最强的竞争对手。或许,还有郭家宝。
郭家宝这学期进步神速,重新崛起。兰江秀,没有见到返校,那小子好像不怎么好打交道,也问不出个名堂,有点高深莫测。
沙志曾经是最厉害的竞争对手,但现在已经不是,会考前已经在下滑,会考更是下滑得一塌糊涂,应该是已经走上了王雨杰的老路……
“好险!”他提笔在草稿纸上重重地顿了一下。
“对,这就是顿悟!”
什么尼姑的衣服,什么飘逸灵秀的笔迹,已经被他成功地踏在了前行的脚下。
带着一丝欣慰,带着一点自诩,他开始研究面前的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