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两节数学课终于结束。
沙志没有与柳叶兰打招呼,独自快步离开课桌下楼,准备在云秀湖边好好呼吸呼吸,吐纳吐纳。
大课间休息时,大多数同学都会到楼下溜达,到云秀湖边走走,到新操场边转转。
沙志站独自在湖边慢慢走着,李心刚与一帮同学很快跟了上来。李心刚叫住沙志,待其他人朝前走后问:“过两天就要会考了,高考也快了,假如你考不上,打算怎么办?”
“考不上?”沙志立马扭头看了一眼李心刚。这几天他已几乎忘记了高考这个问题,即使是听到会考一词也没有任何在意。
“当然。我们学校本来一年就只能考上几个人,现在你这样子,恐怕也难说。”李心刚说完转身从女贞树的缺口处走到湖边蹲下去看小鱼。
一大群大约一二公分长的小鱼正在岸边游着,在离水面很近的地方游着。湖水清清,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们青黑色的背。
沙志没有出声,跟着走到李心刚身边也蹲了下去。小鱼似乎很快乐,游过来又游过去,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一会儿分散,一会儿又聚拢,没有一刻停留。
但沙志的心情却无限地沉重起来,必须面对现实了——李心刚已经明确地提出问题来。再次被遗忘的事情,必须再次寻回来。可是想起才不久前,几道数学练习题几乎都没有做出来,心中禁不住很有些沮丧。
“还记得那篇关于毒品的通讯报道吗?”李心刚看着平静的湖面说,“百事通曾说有的东西比毒品还厉害,当然只是随口开开玩笑。不用我解释,你肯定明白。回到你这里,你考上大学的希望本来很大,但是现在,不是我说得重,你现在的情况肯定不如我。假如真考不上,你准备怎么打算?”
死胖子的毒品百事通的玩笑,沙志脑中只是念头一闪,已经懒得去想也不用去想。
怎么办,却永远是个非常严肃而且重大的问题。
柳叶兰曾经问过一次,当时沙志心情紧张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没回答也没法回答,后来更是做了选择性遗忘。
最近一段时间,不能说是风云变幻,但在他身边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于别人可能算不了什么,于他却只能说每一件都是大事。
他没有与人探讨过这方面的问题,也想不起来要探讨这方面的问题。先前柳叶兰提起来,他也完全选择了忽略。现在问题再次被提出来,他不得不面对,但仍然一时答不上来。
虽然不是面对着那个女生,面对的是好朋友,不用担心引起不快,但也不能再进行选择性忽略了。
生活中有一些问题,真实存在,永远无法用忽略去解决。
但是此时此刻能怎么办?
他突然感到有一丝愧疚从心头涌现,跟着在心间弥散,随之而来的是痛苦是懊悔。
看着曾经为他写过一封信的人,痛苦而懊悔的感觉开始变得强烈。
虽然极度不愿意去回想,极度不愿意思考由此带来的影响,但是不回想不思考,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态。
其实不用说那次历史考试是一次警钟,他也早已经明白自己是在悬崖上独行,只是心中还抱着一丝微末的希望——他禀赋特异,与所有的人都不同!
可是,他是那种禀赋特异的人吗,是与所有人都不同的人吗?
不能再像那个晚上一样不回答,也不能像先前一样选择忽略了。
沉吟了一会儿后,他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内心挺矛盾。但已经走到这条路上,继续朝前走吧。要是考不上的话,我就去参加工作。去年暑假里,我家邻居穆城劳动服务站的站长把我叫去填表,给我发了本待业证,说县里的工厂如果招工可以去候补。”
上学期父亲带他去郑伯父家的情况在脑中只是一闪,他不想提。
“劳动服务站?”
“劳动服务站是县劳动局在每个乡镇的对口单位,具体什么职能不清楚,但组织人员去外地打工是他们在负责。我的一些邻居、同学,都是经他们的手送去外地打工的。”
“嗯,你这个吃‘商品粮’的,机会还是比我们这正宗农民多多了。羡慕啊!”李心刚扭头,小眼睛一眨说,“我吧,考不出去就只能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跟我父亲一样天天玩泥巴。”
“什么正宗不正宗,我们这哪有‘黄土’?”沙志说。
虽然内心痛苦,但沙志还是不想把二人之间的谈话弄得太沉重,故意借着李心刚的话发挥了一下。
在沙志说话时李心刚站了起来,但没有吭声。沙志瞟了一眼李心刚也站了起来,接着说,“虽然我早就是个拿待业证的‘失业人员’,拿到了待业证,但是在穆城待业能有什么单位?县城的工厂招工,要候补到什么时候不好说,也多半没我的份。”
“那也好过我们这正宗的农民子弟!我们如果不留在家里种那几亩田,就只有去外地哪个工厂打工。这几年我们村里已经有很多人被组织去集体打工,原来是劳动服务站在组织。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劳动服务站这个机构。你说我连这个单位名称也不知道,唉,农民就是农民!”
“你家有田,我家里什么也没有,是真正的无产阶级。”
“别耍嘴皮子了。假如你考不上多半还是会有个去的地方,所以你才会不那么在乎,但是,你想过柳叶兰没有,假如她考不上怎么办?”
沙志无精打采地沿着湖边走,边走边说:“我吧,也不能说有着落,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也曾提起过这个问题,我很头疼。”
李心刚跟了上去:“有了男友,自然得找男友,而且你家可是街上的。”
沙志叹了口气:“我之前从未想过这些事。即使想,也只是想我自己的事。”
“嘿,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路,没人拉着你!”李心刚瞅了一眼愁眉苦脸的沙志,“好吧,我们暂且不去管她。还是说回你,我的理解是,你对高考已经没有很强的信心。”
“信心……”沙志嗫嚅着,“或许......,也许......”回想前些天的历史考试,难受又涌上心头。
他很清楚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在忙什么,但是不敢做更远的回想。大脑开始逃避,根本不想去思考一些事,也不敢去思考一些事。
“高考对你来说,压力很大。当然对我也一样。”
“嗯,”沙志痛苦地说,“我虽然是街上的,但只是一个小镇上的,其实与你差不多。所以,即使是中专也必须争取。”
“重点本科放弃了?”李心刚看看沙志,接着说,“那个杜行云可是上了一般本科线也没有去!”
沙志又叹了一声,不说话。
“不会是在想那个重点大学毕业生也只是分在你们镇上吧?”李心刚小眼睛一翻,“问题是你能保证考上中专吗?”
他本想说曾经把沙志当竞争对手,曾经为沙志提到的“舍我其谁”而激动,但看着沙志的表情,没有说出来。
“如果中专也不行,”沙志伤感地说,“怎么办,总得给自己一点希望吧!”
那个吴家庆他早忘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没在他脑海中出现过。不用再说重点本科、一般本科,即使是中专也似乎是在远离他。
“既然这样,我看你正好可以不用再搭理她了,”李心刚摇摇头,“郭家宝也是这个意见。”
“嗯。”沙志应了一下。
但是,他如何能做到?
一直以来是他在不停地在“骚扰”柳叶兰,完全是柳叶兰不给他机会,完全轮不到他不搭理柳叶兰,完全是他见不着听不见柳叶兰心中不舒服不痛快。
李心刚的话叫他如何能做到?但是他只能简单地应一下,心中充满了苦涩,或许是痛苦。
“小伙子有了新的烦恼!”李心刚倒是笑了起来。
“李心刚,笑什么呢?”郭家宝叫道。他和百事通、成心俊、兰江秀已经绕着湖边走了一圈再追上来。
“说点悄悄话!”李心刚回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