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够大胆!”
柳叶兰说完后收回目光,手拿钢笔在草稿纸上随意画着,稍稍沉吟了一会后低声说,“不会,我这人不愿陷入感情的漩涡。”
当听到“真够大胆”时,沙志正看着下面云秀湖边溜达的郭家宝、李心刚等人,心中不禁一愣,接着又是一喜,迅即扭头看着柳叶兰。但是柳叶兰接着说出来的话,又让他的心情瞬间沉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沉重,说不出为什么,只知道有点不对,只好在心中反复快速地琢磨,同时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实验楼屋脊,望着那里的黑色燕子瓦,望着那上面陡然开阔的天空。
“她为什么这么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感情的漩涡?她很容易陷进去?她是在提示我吗?她是在担心......”
尽管纷乱的念头迅速涌入脑海,沙志还是知道必须立刻摒除杂念了解原因,于是缓缓地问:“为了高考吗?”
同时飞速地扭头瞟了一眼左边的女生,又跟着飞速地扭头逃离了双眼。
女生低首埋头伏在课桌上。是在做题,还是在做什么,沙志无法确定,但仍旧只是飞速地瞟一眼,跟着飞速地逃离。
“当然,高考。”柳叶兰也是缓缓地说。
其实不用问,沙志心中其实已有个答案在。
问,也就是验证而已。
不用再多说,也无须再多说,更无法再多说。
因为,沙志已经突然忘记“真够大胆”四个字。
“高考”二字让他瞬间感觉到失落,心情也有点沉重起来。
他想扭过头去看柳叶兰在做什么,想再说点什么,但舌头却似乎已开始发僵,身体也似乎有点发僵。
不,那只是他的想象。
他微微地动了动了右手食指。身边的人不可能注意到那里。而且,感觉还在,即使不用眼,仅仅是凭着空灵的空气,仅仅是凭着青春的气息,也能感知身边的女生依旧在。
但是柳叶兰现在是什么情况,是趴在课桌上,是端坐在椅子上,还是正悄悄地在观察……?
他用整个身体去全力地感知,用整个大脑去全力地感知,感知,感知……
很快,耳边传来了轻轻的翻书声。他猜想,柳叶兰应该已经开始学习。
忽然之间,他非常非常想扭过头去,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心虚,片刻的心虚让他终究是没有扭头。
心绪万千,万千心绪,不知如何排遣,只好双眼俯瞰下面的云秀湖。
几个不知道是哪个班那个年级的师弟正在揽云亭上玩闹,伸手到湖水中嬉戏,欢快的嘻嘻哈哈声向四下里传播,也远远地传到了教学楼三楼最西头。
尽管是站在三楼之上,也可以听到欢快的声音。但此时的沙志,却感觉是仿佛站在一个遥远的角落里。
欢快是别人的,沙志什么也没有。
只好又一次抬起头,望向对面屋顶上的黑瓦,望向黑瓦上的屋脊,望向屋脊上的天空。但那里似乎都渐渐显得有点无聊起来。
“如何使用你的眼睛”,却在耳中开始回响。
沙志开始默默地吟诵:“教授应该让他的学生知道,看清他们面前一闪而过的东西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乐趣,从而唤醒人们那麻木、呆滞的心灵……”
可是,那只是教授的话,沙志还没有遇到过教授,他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他的一双眼。
他的一双眼不知道该如何停留。
他的一双眼不知道该停留何处。
他的一双眼无处停留!
身边再没有声音传来。
一点声音也没有,钢笔与纸的摩擦声没有,即使是轻轻的翻书声也没有。
渐渐,他的内心开始像少了一点什么,骤然间空虚起来。
他,再也没有勇气去看身边的女生,再也没有勇气去试图与女生说话。
他,或许真如女生所说是个没胆的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对面无聊的黑瓦,望着对面灰蒙蒙的天空。
仿佛身体也在渐渐变得僵硬,但是他没有动。似乎即使最轻微的一动也会破坏此刻的特别感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僵住了,仿佛再也无法动弹。
不是僵住了,也不是无法动弹,而是他不想离开,却又似乎应该离开。
他有心再说点什么,可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心中矛盾交织。假如这时能有个人在身边化解,随便说点什么,随便开个玩笑,他一定会轻松万分。
可是偏偏没有人来,既听不到脚步声,也听不到话语声,更听不到有任何声响。即使揽云亭中的声音也消失了。
他在守望。可眼前有的只是无聊的黑瓦,灰蒙蒙的天空,再也没有其它一点色彩。
他在等待。可没有脚步声,没有话语声,也没有任何声响,连翻书声也没有一丝一点。
但他依旧没有动。
终于,前门方向传来了又尖又高的笑声。那是同学叶敏的笑声。远在后门附近几乎要僵住的人听到了。听得出来,那是叶敏与几个女生在说笑。
欢快的笑声,让沙志如梦初醒。他忽然发现自己一定是在犯傻,于是准备转身走进教室。
这时,左后方响起了“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吟诵声音,那是成心俊的声音。
跟着,李大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二人的声音舒缓了沙志的心情,本打算转身的他没有转身,只是轻轻抬起胳膊,将右手放在栏杆上。
成心俊笑着走到沙志右边说:“正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呢?想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沙志还没有出声,李大师已经将手中的饭盆往栏杆上一放说:“‘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李煜说得好,莫凭栏,特别是独自莫凭栏!”
二人一说一搭,沙志想不说也不行了,放下搁在栏杆上的手微笑着说:“你们这是要凭栏还是莫凭栏?”
成心俊说:“当然是要凭栏,‘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梦里不知身是客’,”李大师故意摇摇头说,“只能是‘一晌贪欢’!”
“贪欢,”沙志扭头看着二人说,“有人这还在想着‘一晌贪欢’?”
“贪欢,要的是春意阑珊。”李大师望向校外杨柳方向说,“现在还不到春意阑珊,你想去贪欢也不成。”跟着又吟道,“‘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成心俊双眼已经顺着望出去,笑着说:“一定要有言,一定要贪欢。”
沙志转过身子,瞟了一眼正埋头学习的柳叶兰笑着说:“当然要有言,不过是你们去贪欢!”跟着吟道,“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栏槛倚崔嵬。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
成心俊笑着问:“原来不仅是要凭栏,还要独凭栏,想的莫非是‘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没想到你还有两把刷子,找个时间比试一下?”沙志边说边朝教室走去。
附近的女生正在认真学习,不能再打扰。他要做个没胆的人,没胆的人应该没有春愁。
“别走啊,这才开始呢!”李大师说。
但沙志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