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仁师垂眸,目光落在手边的茶盏上。
“咱们是奉陛下旨意查案,苏定方怎能不配合?到时候没有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他担待的起吗?”
孙伏伽微微摇头。
“虽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但是陛下只让咱们查案,可没强行命令苏定方如何,昨日里咱们去王府两卫的军营,入目所及,军营守卫森严,那苏定方就是做给咱们看的。”
“莫要说往后,便是今日咱们想要再进王府两卫的营地,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
“这里不是长安城,这里是泾阳王李复的封地,这里还是太子殿下避暑的庄子。”
孙伏伽一边说着,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语气中满是无奈。
“咱们两个,一边要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一边还要不得罪这边的人,难,难啊。”
仅仅五年,孙伏伽也不再像贞观元年那样,跟跟愣头青一样了。
当然,或许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愣头青。
“咱们是来查案的。”崔仁师淡然说道:“刺杀太子的案子,查清楚了,不是皆大欢喜吗?太子殿下不用为此忧心,而对于泾阳王来说,更是好事一桩。”
“毕竟,刺杀太子这件事,可是在他庄子上的书院发生的,真要是说起来,他可是比谁都希望,这件案子能够水落石出的。”
“不然,泾阳王府也要受牵连,这罪责,他们也逃不过去。”
“既然如此,泾阳王为什么会不配合呢?”
“孙少卿,你多虑了。”
崔仁师觉得,该着急的不是他们这些查案的。
而应该是泾阳王李复。
他邀请太子来庄子上避暑。
现在太子遇到事了。
刺杀,这么大的事情。
泾阳王不表态?不配合?不赶紧将事情查清楚?
他是要担罪的。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苏定方,我感觉他不是很欢迎咱们?”孙伏伽坐在了崔仁师对面。
“我看,王府两卫的地牢里,人可不少,而且周围守卫森严,应该是担心被抓到的犯人出什么差错吧?”崔仁师端起茶盏,淡然饮茶。
孙伏伽若有所思。
庄子上出了人命案,很显然,这是杀人灭口。
未曾参与进去的,只是传递消息,都被杀了,那地牢里关押的那些真正做事的,一旦离开王府两卫的营地。
十成十的死路一条。
孙伏伽眉头皱的更紧了。
“苏定方担心,人出了王府两卫的营地,就被杀人灭口,如今要查案子,活捉到的这些人,可是最明显的线索了。”崔仁师说道:“哪怕是没有审问出什么消息,只要他们活着,这桩案子,就不是悬案,就会吸引到背后之人露出破绽。”
“简单来说,钓鱼要有鱼饵,牢房里的那些人,就是鱼饵。”
孙伏伽认同点头,眸光中满是严肃。
“刺杀储君,这是诛九族的大罪,牢房里的犯人或者,背后之人,就会提心吊胆。”
“如此一来,等着他们露出破绽,案子就会有实质性的进展。”
“你我二人身负皇命,再难,也要将这件事给办了!”
“苏定方既然担心这个问题,那咱们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计较了,就算是见犯人要去王府两卫营地的牢房,麻烦一些也无所谓。”
“至少,苏定方的担心,不无道理。”
孙伏伽自顾自的说着。
“这样一来的话,就算是人犯出现什么问题,也是苏定方看管不力。”崔仁师淡淡说道。
这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两人警觉地停下交谈。
崔仁师快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听错了?\"孙伏伽疑惑地问。
崔仁师摇摇头,随后关上门,压低声音。
“这事儿没完,虽说人犯在苏定方手里安全,但是咱们在此查案,也要小心谨慎一些。”
“孙少卿,你怕得罪人吗?”
孙伏伽一脸认真严肃,摇头。
“我不怕得罪人,我的职责是查案,是为陛下分忧解难,是为朝廷做事,为百姓做事,若是害怕得罪人,那我当的哪门子的官?”
“我当初因为谏言陛下而得到奖赏升迁,若是担心得罪人,就不会站出来直言了。”
“我当初,连得罪陛下都不怕。”
孙伏伽一脸正气。
当初当面谏言陛下,也并非抱着升官发财的心思去的。
只是实在是不想因为陛下放纵打猎,而耽误朝廷政事。
陛下登基之后,朝中多少事情等候陛下决策,等候君臣处置。
虽然陛下是皇帝,但是明君怎会因为自己的私欲而荒废朝廷大事呢?
“如此,明日你我二人分头行动,要走访书院的先生,还要继续跟苏定方打交道,还有地牢里关着的那些人,还要详细审问,另外,也要跟苏定方对一对如今所掌握的信息。”
今天他们跟泾阳县的官府对接了这件事,将案子的卷宗拿到了手。
至于被灭口的人,尸体还在义庄停放着,官府虽然已经让仵作查验过,但是案子没有了解之前,还要继续停放。
天气炎热,也拖不了多久,尸体已经装进了棺材,棺材里还放了不少药草。
庄子外面,查案的人忙翻了天,宅子里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李复在练字,李承乾难得能休息一番。
因为这件事一出,翠微宫那里就往这里送奏疏了。
李二凤还在震怒于有人竟敢胆敢对太子储君动手,在查案期间,让李承乾好好待在庄子上的宅子里休养,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送那么多奏疏给太子呢?
对外,可是太子受到惊吓,在修养身体呢。
孙伏伽来到王府两卫的军营当中,见到了苏定方。
苏定方也知道对方是为了查案而来,第二次见面,也就少了诸多的客套和寒暄。
孙伏伽直接提出了要去地牢见人犯。
苏定方自然准许。
这是他们这些查案人员的权利。
只要人犯不离开地牢,吃的喝的,都被严格监视,地牢守卫不与外界人往来,这就足够了。
本来王府两卫的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属于泾阳王府的兵员。
他们需要忠心的对象就只有陛下和泾阳王殿下。
与外人勾结?
在庄子上都这么久了,所享受的待遇如何,是他们亲身体验过的。
若是这样的情况下,还与外人勾结,那才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地牢之中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朽的味道,还掺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儿。
着实是最近这几天,地牢里过于“热闹”了。
以前王府两卫的地牢,可干净了。
因为这一开始,建造地牢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关押什么犯人。
而是用于训练和惩罚士兵。
训练他们的环境抗压,再者就是在军营之中犯错,惩治他们,关小黑屋什么的。
这才在营地里弄了这么个空间狭促的地牢。
但是也没想到,用处来的这么快。
这地牢,算是“接客”了。
苏定方带着孙伏伽进地牢的时候,地牢里的守卫正在给犯人们上刑,皮鞭挥舞,掺杂着犯人的惨叫,声音此起彼伏。
“说!是谁派你来这里的?”守卫恶狠狠的询问着。
犯人低着头,身上的是伤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血肉模糊。
“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说破天去,我们也只是闹事,而不是刺杀太子。”
刚抓进来的人,多少还有点力气回话。
而已经受刑日久的人,此时此刻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给这些人上刑的守卫一看如此,挥了挥手。
旁边的人会意,转身离开了这边。
不多时,带着医者过来了。
“给他用药,别让他死了。”
医者应声。
这几日他一直都住在营地当中,专门给这些犯人开药医治,确保他们不会断气。
“这两天,不要再给他用刑了,先缓一缓,不然人要熬不住了。”医者一边给人上药,也查看他的伤势,给出了建议。
这医者本就是庄子上的人,虽说医者仁心,但是也清楚,同情心可不能滥用,这些人到庄子上来,就是来给庄子上捣乱的。
甚至去祸害书院。
那书院是什么地方?
是自家娃娃读书的地方。
他们这些人,诚心不想让娃娃们在书院里安心读书。
打死他们都是轻的。
奈何,他们也不过是小卒而已,听命行事。
守卫一听医者的话,看来是下手有点重了。
“这次打的狠了?”
医者闻言,愣了一瞬,摇了摇头。
“不是,这都打了好几天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要不是经常医治,早就死了,贼人也是人,又不是什么神仙,哪儿会金刚不坏,被打了这么久,还能无碍呢?”
守卫认真点头,觉得医者的话,有道理。
苏定方和孙伏伽两人现身地牢,地牢里的守卫纷纷行礼。
“可有什么进展?”苏定方淡淡问道。
知道没有进展,也不会有进展,但是当着孙伏伽的面,该问还是问。
守卫摇头。
“用过刑了,但是他们嘴巴很紧,依旧没说是谁派遣他们到庄子上来行事的。”
守卫的回应也很有分寸。
只是说行事。
可没说是行什么事。
自己人心照不宣的当着外人的面打马虎眼。
孙伏伽听着两人的对话。
随后决定亲自去问一问犯人。
结果得到的消息跟昨天是一样的,只是说来闹事,不是刺杀太子,但是背后是谁指使的,就是不说。
如此一来,孙伏伽心里就有数了。
他们说的,是真的,但是也的确是隐瞒了幕后之人。
这些人,不是冲着太子,而是冲着书院。
但是太子倒霉,给书院挡了灾了。
孙伏伽心里有了计较,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始末之后,也就大概知道,指使这些人的是谁了。
这个局,并不难想,也并不算多深奥。
但是这个套下了,有人钻进去了,就必须要按照下套的人的计划,将这条路一条道走到黑。
太子是如此认为。
陛下也将这件事定性。
这属于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成了屎,说不清的。
这下轮到孙伏伽有些苦恼了。
这件事,该如何。
秉公处理?
承认这些人只是来闹事的?
背后之人毫发无伤,依旧稳坐高台,但是是他们做错了事,还闹出了人命。
就此按照下套的人的计划,将这些人刺杀太子储君的罪名钉死?
但是内心又有点过不去这道坎。
一时之间,孙伏伽纠结了。
陛下和太子殿下,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孙伏伽对着苏定方摆了摆手,说自己要回去好好想想。
苏定方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声,带着孙伏伽离开了地牢,亲自将他送出了王府两卫的营地。
随后转身又叮嘱了一遍军营里的守卫,一定要严加守卫军营,看管地牢。
孙伏伽回到客栈当中,崔仁师还未曾回来。
“崔仁师.......刑部侍郎,刑部.......”
“大理寺.......”
“世家.......崔家。”
孙伏伽坐在房间里的桌案边出神,口中偶尔喃喃念叨着。
孙伏伽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因为他想到的东西,越来越多。
贞观朝即便是经过一系列的动作,裁撤掉诸多官员,但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中,世家子弟仍旧有六成多。
而仔细去想,去琢磨,刑部,大理寺,这些大唐司法要害部门,更是这些世家豪族重点想要进入的地方.......
苏定方的想法,还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啊。
那些犯人,绝对不能离开那里的地牢。
谁说都不好使,就是不能让他们离开。
对于他们来说,地牢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遭罪归遭罪,但是死不了,甚至苏定方还给他们请了医者,保住他们的性命。
最终所求的,无非是关于背后指使他们的人的具体线索。
想法很笼统,想要具体,就要去审问,就要去找证据。
孙伏伽决定,明日他要单独、亲自再去一趟书院。
宅子里,李复和孩子们排排坐,坐在院子的树荫下,吃着瓜果,聊着这件事。
“王叔,来庄子上查案的,一个崔仁师,一个孙伏伽,他们两个,信得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