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异眼见奔过来的骑兵穿清一色的黑铠甲,脱口骂了一句:
“卧槽,冤家路窄。”
他认出这伙人是驻扎在京西北八镇的左神策军。
大唐除了在皇宫东西内苑和郭城的修德、辅兴两坊驻扎神策军,还在奉天五镇驻扎了部分右神策军,在京西北八镇驻扎了部分左神策军。
京西北八镇包括凤翔、泾原、天德、郳坊、灵盐、夏绥、振武和邠宁。
振武是刘异初次从军的地方,邠宁是刘异现在做节度使的藩镇,因此他对驻扎在藩镇中的神策军并不陌生,通过军服就能辨认。
神策军号称有十五万之众,但十五万人马齐聚长安的场景已经有几十年没发生过了。
刘异没想到李忱为了杀他,居然将长安之外的神策军调回了京师。
面前这支神策军正是驻扎在刘异治下邠州的那支部队。
年前这伙士兵因为偷刘异部队的补给,被刘异狠狠教训过一次,导致其统军冉铜对刘异恨之入骨。
冉铜之前畏惧刘异的驸马身份没敢报复,如今总算逮到能置刘异于死地的机会。
冉铜在百丈之外便下令骑兵弓弩手们放箭,噼噼啪啪的箭矢雨点射向丈八沟两岸。
刘异一见为首之人是冉铜顿知不妙。
这小子是大唐军中数一数二的神射手,双手臂力能拉开四石强弓。
他朝小伙伴大喊:
“我们往水里跳,快,快。”
扑通扑通,众人跟下饺子一样纷纷跃进水中,迅速潜了下去。
黑甲骑兵转瞬奔到近前。
丈八沟水深八尺多,将近三米,冉铜无法纵马踩踏将这些人逼出来。
士兵们射向水中的箭弩因为浮力影响了准确度,射中目标的几率微乎其微。
冉铜亲自拉弓往水里射了几箭。
纵使他目力惊人能看清目标,纵使他臂力惊人能射到水底,可他不懂水有折射,他瞄准射下去的结果就是次次偏差。
冉铜气得在岸上大叫:
“刘异你这缩头乌龟,给老子出来。”
他喊了半天最后只能下令:
“你们给我盯住水面,只要他们一露头,就给我射死。”
水底的人要换气,最先憋不住气的几名伙伴,他们刚浮出水面,就被箭矢射成了刺猬。
刘异蹲在水底往上仰视,看见三具尸体漂浮在他头顶上方,血水在尸体周围慢慢洇开扩散。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家即便不被射死,也得憋不住气呛水淹死。
刘异正苦无计策时,羽林郎朝他游过来,指了指他们刚才乘坐的那艘小船。
刘异当即跟随羽林郎朝那艘船的船底游去。
岸上的神策军还在不停射箭,冉铜忽然瞧见一艘装木材最少的小船开始剧烈摇晃。
冉铜大喊:
“船底有人,朝船底射。”
那艘船摆动到一个惊人的幅度后,骤然侧翻,倒扣在水中,激起一波巨大的浪花。
木材纷纷滑落,四散漂浮。
羽林郎在水底打开船舷甲板,从里面取出一根根中空的长条木杆。
他当时怕城中的神策军上船搜查,提前给同伴准备了换气工具,以备检查时可以躲藏在水中。羽林郎没想到这东西在城内没用上,在丈八沟倒派上用场。
刘异学羽林郎将中空木杆含在嘴里,另一端紧贴着船舷偷偷在水面露头。
他吸光了木杆中的水后终于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他们贪婪呼吸几口,然后再次潜回水底,将换气木杆分发给众人。
浑浊的水质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一支支木杆紧贴着船帮和浮木悄悄冒头换气。
冉铜忽然意识到不对,问属下:
“他们在水下待多久了?”
“有一刻钟了吧。”
“鸟地,正常人不可能闭气这么久,你们下水看看。”
上百神策军脱掉铠甲跃入水中。
岸上的神策军就见丈八沟像烧开了一样沸腾,一波接一波的翻涌浪花。
不一会儿,翻涌的浪花里带着一汩汩血水。
再一会儿,一具具神策军尸体浮上水面。
一名神策军校尉请示:
“冉统军,咱们要不要请求其他部队支援?”
冉铜指着他鼻子臭骂:
“你是不是傻?现在长安城外八个方向都有神策军埋伏,这么多路人马都等着立功呢,你还要将功劳分出去?”
“是卑职考虑不周全,可该如何将他们逼出来啊?”
“我们人多,懂水性的全下去,在水下五个打一个,总能打得过了吧。”
冉铜一声令下,更多的神策军潜入水底。
两伙人在水下翻滚打斗,原本毫无波澜的河道变得水波翻涌,泛起大海般的浪潮。
翻滚上来的血水越来越多,染红了整个八丈沟,尸体与浮木渐渐地堵塞了河道。
一些呛水和受伤的士兵纷纷爬上岸。
守在岸边的神策军弓弩手,只要瞧见露头换气的人没穿神策军里衣,一律射杀。
没人注意到一些穿神策军里衣的人上岸后静悄悄走向岸边的马匹。
直到马蹄声响起神策军才发觉。
校尉大喊:“有逃兵。”
冉铜望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急得大叫:
“那不是逃兵,是刘异,你们快放箭啊,射死他。”
弓弩手们这才调转方向,朝即将奔入树林的敌人拉弓射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划破空气,朝刘异等人追逐而去。
眼见刘异就要跑出射程,冉铜大喊:
“岸上的士兵快上马,跟我追击敌寇。”
河里的士兵还在水中乱摸,岸上的神策军已经跟随冉铜风驰电掣跑远。
两伙人在树林中疾驰,马蹄声如雷,惊起一群群飞鸟。
神策军如影随形,不停放箭,箭头呼啸着从前面每一个人耳边掠过。
有的射中了树干,有的插入了地面,也有的命中了目标。
郭芊芊胯下坐骑后腿中箭,骏马发出痛苦嘶鸣后栽倒,将郭芊芊甩出去三丈远,滚落到地上。
李归骑马经过时弯腰捞起郭芊芊,让她与自己共乘一骑。
郭芊芊在李归身后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无声笑了。
危难之中她却感觉人生无比幸福,真想将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
刘异等人偷的神策军马匹,一部分自带备用弓弩的囊袋。
他们发现后纷纷掏出弓箭还击。
刘异过去见沙陀人马尾射时曾叹为观止,他没想到大野盟的挽硬随身人人都能在马背上转身一百八十度射中目标,还可以一弦多箭。
挽硬随身一弦多箭弥补了他们人数上的劣势。
后面神策军一批一批中箭掉马后双方距离渐渐拉开,可仍有一个人紧追不放。
冉铜不仅能一弦多箭,而且命中率超准,他惊人的臂力还可以远距离射杀对手。
跑在刘异身后的几名大野盟伙伴先后被冉铜射杀。
张勇见甩不掉这个狗皮膏药,便侧脸朝最近的刘异大喊:
“少主公,把你的弓箭扔给我。”
张勇偷的这匹马上没有备弓箭。
刘异很识趣地将弓弩囊袋抛给张勇。
张勇接到后没有迅速搭弓,而是突然调转马头,往回朝冉铜冲过去。
当世两大神射手相向奔驰,不停朝对方射箭。
无数箭矢在空中对撞,然后簌簌落下。
俩人距离越来越近,已经不足二十丈。
一直回头观望的刘异焦急大喊:
“张伯父?”
李归奔到儿子身侧,自信满满安慰:
“你要相信你张伯父,单论射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刘异瞪了他一眼,语气哀伤道:
“可他的箭不够了。”
他扔给张勇的囊袋里只剩下九支箭,刚才张勇射出的是最后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