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护军中尉刘行深、王元宥没想到皇帝会亲自来到西市独柳树。
此刻,李忱耳朵在听他们汇报搜查结果,眼睛却时不时瞄向邢台上那把血迹斑斑的铡刀。
他听到郑斗就是被这柄铡刀切片时,表情毫无波澜。
可他听到神策军掘地三尺,将西市老百姓排查个遍,也没找到刘异时,脸色渐渐转为铁青。
离他们五丈外,一群神策军正在清理尸体。
李忱的目光从铡刀上收回来时,恰巧落到几具尸体上。
他铁青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费解表情。
右军中尉王元宥以为皇帝体恤百姓,赶紧解释:
“陛下,神策军并非有意误伤百姓,而是浓烟扩散后现场十分乱成,士兵们在混乱中与刺客打斗,才不慎伤到百姓,臣惶恐……。”
李忱一脸愤怒地看向他 ,问:
“百姓会只穿里衣出来逛西市吗?”
王元宥被问得一愣,他扭头瞅瞅士兵抬着的尸体,有好几具都是只穿了里衣,
他心中疑惑,谁将尸体外袍偷走了?
手咋这么快呢?
“陛下,这绝对不是我们神策军干的……”
“住嘴,派人去数数有多少这样的尸体。”
不一会属下禀报:
“共有一百一十七具尸体只穿里衣,全部为青年男性。”
王元宥感慨:“那么乱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人偷衣服,真不道德。”
李忱现在有一种感觉,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否则怎么会提拔这个傻叉做神策军的右军中尉。
“这些尸体生前穿的恐怕不是普通衣服,而是铠甲。”
“铠甲?”王元宥还没想明白。
李忱问:“封城后可有百人左右的神策军队伍离开过西市?”
“没有。”王元宥斩钉截铁回道。
刘行深瞥了王元宥一眼,决定当面踩一脚。
“回陛下,确实没有神策军离开,不过有百人左右的金吾卫小队离开过,好像是从王中尉部下镇守的北东门出去的。”
李忱目光阴冷地瞪向王元宥。
“是你放走了刘异?”
王元宥被吓得结结巴巴回道:
“陛陛下,冤枉啊,北东门放走的金吾卫不是别人,而是李帅将军啊,他刚走。”
“李帅?”李忱微微错愕,“他居然没死?”
前几日郑光请求带着李帅一起观看李归行刑,说他们想亲眼见证仇人伏诛。
现在郑光、郑斗都被人杀了,李帅为何没死?
李忱大脑嗡地一声,身体不自觉踉跄摇晃。
这人藏得好深,连他都骗过了。
他顿住身形后急促下令:
“快,快去传朕旨意,即刻封锁长安各个城门,全城戒严。现在除了要追捕刘异、李归,还要缉拿李帅。”
刘行深和王元宥不敢耽搁,当即率领神策军大部队离开东市。
李忱回头再望一眼邢台上那柄血淋淋的铡刀。
“刘异,你以为你真能离开长安吗?”
既然已经跟刘异撕破脸,就决不能放虎归山,否则后患无穷。
长安城外郭城共有十二座城门,城门守将得到命令后全部关闭城门。
各大武侯铺的武侯开始沿街敲锣打鼓。
“行人不得在街上闲逛,速速回家。”
“异乡人可去附近道观登记,等待神策军搜查。”
各坊坊正得到命令后,开始挨家挨户通知:
“家中不得收留来历不明者,否则视同谋逆。”
“有亲眷来访者要登记报备。”
驻扎在修德坊和辅兴坊的神策军倾巢出动,他们得到的任务是挨个搜查长安一百零九坊。
西市的乱象和紧张最终扩散到整个长安城。
神策军挨家挨户搜人,顿时让老百姓联想起当年甘露之变那天,那天神策军也是满城搜捕朝中官员。
长安城再次人心惶惶。
神策军紧锣密鼓搜城时,二十艘装有废木料的小船离开皇宫西内苑,沿着漕渠南行,然后又往西划,准备出城。
长安五渠中只有漕渠被赋予了运输木材的特殊用途,其余四渠仅有供水这一项使命。
船队在群贤坊外遇到一支神策军。
神策军指挥使岳军看见首船上负责押送的官员,惊讶问道:
“羽林郎,你怎么干这活?”
羽林军与神策军都隶属于北司,羽林郎在北司名声颇大,是以岳军认识羽林郎。
“岳指挥使?哦,陛下已将望仙台改名‘文思院’,打算重新修葺,可工部这次运来的木头不对,跟之前的不匹配,害得我们还得给运回去。”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怎么干这种活?”
羽林郎语气无奈道:
“唉,别提了,自从先帝驾崩我们羽林军就失宠了,我总算明白何为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岳军听后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第一次修建望仙台时抽调的可是我们神策军的兵,这次终于轮到你们羽林军了。”
羽林郎与岳军又闲聊两句告辞,他指挥属下划船继续西行,岳军则指挥神策军进入群贤坊搜查。
一名跑船人家出身的神策军小兵自言自语嘟囔:
“真奇怪,船上也没装满啊,为何会吃水那么深?”
此时,金光门的城门卫正与乌压压的人群对峙。
老百姓吵吵嚷嚷质问:
“还没到夜禁时间呢,为何提早关闭城门?”
“对啊,你们为何突然关城,提前为何不敲街鼓通知?”
一支迎亲队伍中穿满身红袍的新郎满脸焦急道:
“我要迎娶的娘子住在城外的龙泉乡,你现在不放我出去迎亲,我们就无法在吉时拜堂了。”
一名圆脸少年哭泣哀求:
“求求你们行行好,放我出去吧,我阿娘病了,我是进城给阿娘请医师的,阿娘现在正等着医师救命。”
士兵态度蛮横,坚决不打开城门。
城门郎在城楼上居高临下望着人群,满脸无奈。
这时一名属下登楼禀报:
“魏城门郎,羽林郎请求咱们把水下栅栏打开,他要往城外运送废木材。”
长安郭城有十二个城门,却有十九个出口,多出来的七个出口全是水道。
为了防止有人通过水道出入长安,七个水道口下都设有铁栅栏。
为方便给皇宫运输木材,漕渠的铁栅栏被设计成可以升降的闸门。
城门郎不耐烦道:
“你带几个人过去给他们打开闸门,神策军传令只说关闭城门,又没说关闭水渠。”
再说羽林军可是皇帝近卫,他们最近虽然失宠了,但天知道皇帝何时又会复宠,他可不想因此得罪羽林郎。
金光门侧面的水下栅栏开启后,二十艘运载木材的小船缓缓离开。
船上的羽林郎暗暗舒了口气。
黑漆漆的甲板下,郭芊芊小声说:
“刘异,真让你说中了,西市的两条生门咱们全用上了。”
他们一离开西市,李帅就带他们去了通义坊租住的房子里。
众人脱掉铠甲换回普通衣服后,他们便在通义坊中等待,因为漕渠紧贴着通义坊的北墙流过。
待羽林郎押送的木材船经过,众人纷纷登船,各自藏在每条船改造后的甲板下。
这些船离开通义坊后,又进了一次西市放生池才顺漕渠离开西市。
刘异在黑暗中看着老爹翻了个白眼。
“不是被我说中了,是有个老狐狸料事如神。”
二十艘小船出城后顺着漕渠往南,不久行到丈八沟停下。
玄宗天宝年间,京兆尹韩朝宗修建漕渠,经过此地的漕渠水深八尺,宽一丈,故此得名丈八沟。
不过吴承恩在《西游记》给了另外的解释。
他说泾河龙王违抗玉皇大帝之命,六月呼风唤雨,违逆天条,按律当斩。老龙王虽求情于唐太宗手下留情,却被玉皇大帝命唐丞相魏征梦中所斩,一丈八尺的老龙王头颅落地于此,故此得名丈八头,水渠为八丈沟。 李帅带领众人在丈八沟下船。
刘异刚才在甲板底下一直弯着,现在双脚着地后他舒展地伸了个懒腰。
他拍拍李帅问:
“准备马匹了吗?”
“准备了,在第五桥下,咱们还得往前走一阵。”
李帅答完左右看看,疑惑道:
“奇怪,怎么没人来接应?”
他之前有安排大野盟的属下提前在这里等候。
李归下船后四下瞅瞅,忽然脸色大变。
“不对,快跑。”
“哪里不对?”刘异问。
远处丛林中骤然传出一阵滚雷般的震动声。
片刻后,乌泱泱的精甲骑兵从树林里窜出,向丈八沟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