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能理解陆舟说的意思，他之所以选择游泳这条路，是因为当年他弟弟的事，每次在泳池里，程亦都幻想着弟弟在前方等他。
曾经，他可以由着自己的慢性子，在适合自己的状态里一点点缓慢进步。但是现在，周围的队员们都以为飞快的速度进步着，他总是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弟弟也会觉得他不争气。
陆舟的情况他有所了解。陆舟学游泳，是因为他的妹妹，但是现在，似乎有所改变。程亦注意到，陆舟的校服口袋里，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没有装弹弓了。
“嗯。”程亦点头，“游泳是我自己的事。”
这句话一说出，心情瞬间释然不少，跳入水中后，程亦奋力地往前游。
“程亦，加油！”王亮用喇叭大声喊道。
程亦很少听到王亮连名带姓叫自己，而且还是用这么振奋的语气。不知不觉，程亦感觉自己游泳快了点。
“程亦，加油！”
“加油啊，程亦！”
一道道呐喊助威声，响彻整个游泳馆。
程亦泳镜下的眼睛，没有碰到水，却已经完全湿润。
蓦然想起上次省联赛时，自己为了隐瞒得耳膜炎的事实，强忍着痛游完全程。过后，整个人恍恍惚惚，走路的时候不注意，踩到了裁判的脚，因为育英游泳队是倒数第一名，裁判瞧不起，私找到他进行一阵辱骂。
又见程亦性子软弱好欺负，甚至还动手，后来周扬得知此事，为他打抱不平，找到裁判算账。于是有了后面游泳队作检讨上新闻的事。
由于自己有所顾忌，不肯说出真相，害得周扬成为了被队员们责备的众矢之的。
也是因为耳膜炎的事，他妈妈来学校闹事，他遮遮掩掩。害沈茵，陈芸，整个游泳队都跟着吃了不少亏。
可能与从小娇生惯养的缘故有关，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一个行为上不负责的人，也没有什么团队精神，他进游泳队，只是单单为了他自己。
此前，赛场上，他从未为谁加油喝彩过，没有这个心思，也觉得毫无必要。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在泳池里比赛，周围有那么多人为他呐喊助威，还有人对他说：游泳是你自己的事，往前游就可以了，谁也不用考虑。
观众席的加油声愈喊愈烈，程亦与远超自己的何尧，拉近了些距离。
“何教练。”李荣有件事一直想不通，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真的觉得您儿子不擅长长段距离游泳吗？”
“要说以前，肯定是真的这么觉得。”何健安坦然回答，“我知道，我儿子目前在长段距离自由泳上，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看着泳池中遥遥领先的何尧，李荣说道：“原来您知道，那就好，我就怕何尧觉得您不够了解他，回头跟您闹起脾气来。”
“他的长段自由泳，是胡元指导的。”何健安说到这里，无奈笑道，“他倒比我还更清楚我儿子的实力，我还一直认为，尧尧是受不住1500m的。”
李荣叹了口气：“胡元的事，您不用再觉得过意不去了，这事真不是您的责任。”
何健安看着泳池，笑笑，没说话。
谁还不希望曾经的自己，能够做得更好，而不是成为前车之鉴。
过了很久之后，何健安说道：“不过尧尧还是急性子了一点，1500m比的是耐力，他在前面用了太多力气。”
在前五分钟的时间里，何尧把程亦甩了一大截，五分钟过后，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小。
程亦性子慢，但耐力强，这也是他选择1500m自由泳的原因，他能至始至终保持均衡的水平。而何尧练习这个项目并没有多长时间，他之前一直擅长的是短距离，身体的爆发性很强，往往一蹴而就，当把这个习惯代入长段距离游泳，后期很容易疲乏。
中期的时候，何尧的速度越放越慢，程亦一直保持着稳定水平，在最后500m的时候，程亦已经快赶上何尧。
看到速度慢下来的何尧，程亦感到欣喜，此刻的程亦已经离何尧很近了，为了超过对方，程亦稍稍奋力，不一会儿，已经赶上何尧。
程亦能够看出，何尧相比起刚跳入水的爆发状态，此刻的状态，与其说是疲乏，倒不如说是放松。何尧在入水到出水的划水阶段，速度依然很快，但在空中移臂的时候，是完完全全放松的。
程亦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何尧，被过多分散了，于是不再去顾及这些，而是奋力往前游。
尽管听何健安说何尧并不太擅长1500m自由泳，但何尧在短距离上的成绩，足够令他佩服，更何况他是一种游泳队的选手，所以对于自己此刻能够超过何尧，程亦心里是十分兴奋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中后段突然加速，在游最后200m的时候，程亦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全身上下像虚脱了一样，他一向都是从头至尾保持相同的速度，中后段的突然加速，让他耗费了不少体力，导致最后的200m，程亦越游越慢。
身旁刮过一道轻风，一个黑影超过程亦朝前游去。
何尧此时的状态，就像是刚开始跳下水游前200m时的状态，爆发力很强。程亦见后，直接愣住，他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在中间那么长一段时间，何尧都处于十分放松的状态了，他在为后面的冲刺阶段蓄力。
“平常老觉得，这小子有些憨，没想到为了赢比赛，还动了点歪脑筋。”何健安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轻飘飘地说道，带着得意。
“这可不能叫做歪脑筋。”李荣笑着说，“每个人的习惯不同，找到适合自己的比赛方法最重要，何尧在短距离游泳上有很强的爆发力，这是他的优势，应该要好好利用，不一定非要墨守陈规按照传统的自由泳方法来。”
已经精疲力竭的程亦，眼看着何尧把自己越拉越远，心跟着着急起来，拼命加快速度。
“何教练的这位队员，还是太着急了，增加了移臂的速度，反倒减慢了划水的速度，这样很费体力。”李荣说道。
何健安看着泳池中的程亦，也瞧出来了这一点。
“方法和经验都是摸索出来的。”何健安说，“没准，他也利用了自己耐力好的优势，不想墨守陈规按照传统的自由泳方法来呢？”
水中的程亦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他现在想的，只是怎么再次超过前面那个身影。
如李荣所说，减慢划水速度，会很费体力，因为水中阻力大，划水越慢，克服划水阻力的时间越长。程亦现在的动作，已经不在自己的思考范围，两条胳膊也感觉不像自己了，脑袋开始发胀，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还没有游完，程亦就已经听到一中队员们的高声呼喊。
不一会儿，他抵达岸边，整个人已经瘫了泳池边缘，艰难地掀起眼皮看向显示屏上的成绩。
17分02秒32.
自己明明输了这场比赛，心里却莫名宽慰。
想起何健安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生活的美妙之处不就在于，昨天还达不到的要求，今天竟然就能勉强达到了。
王亮拿着瓶矿泉水，来到程亦身边，把程亦扶起慢走：“程妹妹，这次很棒啊！下次是不是就该拿冠军了？”
“你不是一样，准备拿几枚金牌？”
两人相视一笑。
见沈茵面朝着无人的一侧，眼眶发红，陆舟小声问道：“大家都在笑，你怎么哭了？”
陆舟有时候观察人细致入微，有时候又直来直去。从陆舟小心翼翼的语气，沈茵可以听出，陆舟把哭泣等同于伤心，以为她是在因什么不开心的事落泪。
沈茵擦了擦眼睛，露出笑容：“有时候，哭和笑的意思是一样的，哭是更激动的笑。”
陆舟给沈茵递了张纸巾，看向高兴的育英队员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激动的，这场比赛我们明明输了。”
“但下次就可能赢了啊。”
“那是下次的事情，和这次又有什么关系？没听说过还可以为不确定的事感到开心的。”
“因为看到了希望，会情不自禁地憧憬未来。”
陆舟有所领会，问道：“就像我看到你吗？”
沈茵一愣，脸微微泛红，回答：“也像……我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