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应该这么称呼我爸爸，我只是说出来了你心里想法而已。你心里肯定在叫我的爸爸‘瘸子’吧？
大家都在他背后这么叫他，包括刚刚那两个小孩的家长，总是在说‘专门去俱乐部学游泳多费钱，住一单元经常来花坛晒太阳的瘸子，以前可是省队游泳教练，他现在整天无所事事，直接去找他教你游泳吧’。”
“我心里没有这么称呼你爸爸。”陆舟实话实说，不在乎李然信不信，“你爸爸也没有无所事事。有些人眼睛看到的东西不多，嘴也只会乱说。”
“是啊，我爸爸没有无所事事，托你们的福，我爸爸再也不会无所事事了，他现在要去我学校的游泳队当教练！同学们又要知道我有个瘸子爸爸了！”
一中包括小学，初中，高中部，李然几年前转来这边的小学部，从那以后，每次接送他上学放学的人，都高心美。
李然越说越怒，眼眶发红：“你没有一个残疾爸爸，当然不懂我的感受！”
“我没有爸爸。”陆舟轻描淡写地说道。
李然愣了下，试问道：“死了吗？”
“希望吧。”陆舟的视线落在李然手中的平板上。
“希望？”李然的注意力被陆舟带跑偏，“你怎么这么残忍？他是你爸爸。”
“看来我们都比较关心对方的爸爸。”陆舟把脑袋凑近李然的平板，看着上面的信息，“你打算给自闭症患者捐钱？”
屏幕上显示的信息是一个有关自闭症贴吧的帖子，陆舟并没有注意到贴吧名。之所以问李然是不是要给自闭症患者捐钱，是因为楼主的id就是“给自闭症患者捐点钱”。
李然现在觉得自己得了自闭症，想帮助下同病相怜的人。
确切点来讲，是解解闷。
“嗯，这个人挺可怜的。”李然点头，把楼主的自我介绍念了一遍，“出生偏远山村，父母残疾，深爱的姐姐前两天过世，一个月前被诊断为自闭症……我想用自己的零花钱尽点绵薄之力。”
“给小学生群体的智商招黑吗？”
“你什么意思。”
“你能理解的意思。”陆舟用手指滑动着屏幕，“听说你爸爸很聪明，你应该是他捡来的，我是他的话，就把你丢了。”
“喂，你什么意思？平白无故骂人智商低？再说，我才不是我爸捡来的，他也不会丢我！”
“没平白无故骂你。”陆舟的手指继续滑动，浏览着贴吧里的内容，“自闭症患者不会称自己是自闭症患者，也不会上网和人交流，更不是什么后天患有的疾病，不过用来忽悠智商低的人，倒是绰绰有余。”
“那……”李然的脸色惨白，“我那么多钱，岂不是白捐了？”
“不用着急，你爸爸把你卖掉，能回本的。”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再说，你说人家是骗子就是骗子？你懂什么是自闭症？”
“我就是。”
“骗鬼吧，我看你一点都不自闭，跟我完全不一样。”
“因为你不是。”陆舟淡然道，“自闭和自闭症的区别，就是你智商和我智商的区别。”
“你又是什么意思？”
“天壤之别的意思。”
“你……”
“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你要怎……”
“你既然经常浏览自闭症的相关信息，应该知道‘学者综合症’吧？”
“我知……”
“出一个你觉得最难的题目考我。”
学者综合症属于自闭症中，10%的那部分智力超常的人。
“那就……”
“快点。”
“你能不能别老打断我啊！反应快了不起啊！”李然受不了，花了半天时间想起一道最近觉得很难的题目：“12乘以12等于多少？快点，两分钟之内口算出来我就相信你！”
陆舟沉默地看着李然，又沉默地看着李然打开了平板上的计算器，蓄势待发地准备验证。
“这是你觉得最难的题目？”陆舟想再确定一遍。
“两位数乘法，好多同学都不会。”
“144。”陆舟用手扶住额头，为节省时间，脱口而出。
“卧槽，和计算器的结果一模一样，好厉害。”李然再次按计算器，“13乘13呢？”
“169.”
“又对了……那我来个数字更大更难点的，100乘100是多少，这个可是三位数乘法！”
陆舟长这么大，觉得今天是自己智商被侮辱得最严重的一次，淡淡道：“9999.”
“哈哈哈，不会了吧，这次错啦！”
“加一，.”
李然的笑容僵住，又赶紧验证了一遍：“你竟还会五位数的加减法，好了，我相信你了！”
“谢谢。”
“你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苦吧？”李然开始对陆舟充满好奇，自从他的爸爸出事后，他就特别喜欢听日子过得苦的人的故事。
“一点都不。”
“啊？”李然失望，“为什么呀。”
“身边有天使，能解决所有烦恼。”
李然也好想身边有帮忙能解决所有烦恼的天使。
“天使是你妈妈吗？”李然试着问。
“不是，我妈妈不喜欢我，不希望我再叫她妈妈。”
李然觉得这个妈妈好坏，有点庆幸自己有个好妈妈：“那是你的兄弟姐妹吗？”
“我妹妹也是位天使，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李然想起自己当作家人的宠物狗去世时的悲痛心情，觉得陆舟应该比他更难受：“那是你爸……不对，你那么讨厌你爸爸，你爸爸对你肯定也不好，是你的朋友吗？”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玩，最近才有人和我交朋友。”
李然瞬间觉得陆舟比自己惨多了，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优越感：“那你的天使到底是谁啊？”
“一个关心我的人。”
“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就可以成为天使了吗？我妈妈也关心我，爸爸也关心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哥哥姐姐，还有好多朋友都关心我，那谁是我的天使啊？”
“都是。”陆舟说，“你的天使比我多。”
听到陆舟这么说，李然感到好自豪。
“想……问你个问题，你爸爸怎么了？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他？”
“抛弃我妈妈和我离开了。”
“我爸爸肯定不会抛弃我和我妈妈。”小孩子争强好胜，开始比了起来。
“那把你爸爸给我吧。”
“才不要！那样我就少一位天使了。”
陆舟笑。
刚刚在李然平板上看帖子的过程中，有一条吸引了陆舟的注意，主题是自闭症与水，讲的是游泳对于自闭症儿童的好处。
全文看完，陆舟发现这是一所大学的游泳社团发起的众筹项目，为自闭症儿童设立。文章条例清晰，引证明确，不像是骗钱的。里面主要讲述为什么自闭症儿童会喜欢水，怎样通过游泳来对自闭症患者进行水疗康复，以及怎样促进社交互动。
此前，他还从未试图把自闭症与水联系在一起思考过，但是看完这篇文章的分析，陆舟有很深的感触，甚至共鸣。
比如水能给人提供最高的感觉刺激，自闭症儿童因为过度活跃，水带给他们的感觉会大大增加，有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惊人体验。
再比如文章中提到的，自闭症患者的感觉和知觉水平是大多数人理解不了的，这使他们超负荷，因此他们从事分散他们注意力的行为，而游泳这种反复运动，会使自闭症儿童感到舒适。
因为当年妹妹的事，陆舟在自己学会游泳后，对水十分迷恋。平常一盘散沙的心思，进入水里后，会凝聚成一股只想往前冲的动力。
自在，充满野性，在挣扎中破茧而出。
一直以为，这只是一种偶然的感觉，仅和他有关。相比小时候，那个还未接触过水的他，陆舟能明显地感觉到，现在的他，似乎与正常世界贴近了不少。从刚开始克服对水的恐惧，到慢慢习惯水，再到在水中的世界游刃有余，这段经历，帮助了他把控接近现实世界的方向。
“A大？”李然睁大眼睛，又惊异又沮丧，“本来觉得自己游泳还不错，想加入这个团队一起帮帮忙的，结果这是A大的大学社团啊，A大可是全国最好的大学，我怎么可能考得上嘛！”
“你确实考不上。”陆舟实话实说。
“你这人说话怎么一点也不讨人喜欢！”李然见陆舟看着平板，露出淡淡的微微，觉得奇怪，“你在笑什么？”
陆舟看着李然，笑意更深：“你考不上，但我考得上。”
想起沈茵曾对他说过的话，陆舟现在的心里，有了个决定。
两人坐在湖边，七七八八地聊了很多，小孩子好奇心强，一个劲儿地问陆舟问题。想知道像陆舟这种有特殊情况的人，从小到大经历过哪些稀奇事。
陆舟不知道什么事算稀奇，什么事不算，因为没有比较对象，所以觉得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常态，能够像讲睡前故事一样地，对李然讲出。
到最后，李然的眼眶变得红红的：“感觉你比我可怜多了。”
陆舟愣了会儿，他觉得“可怜”的定义很模糊。因为没有参考答案，能提供一个明确的比较对象。要说经历过痛苦就算得上可怜的话，那世界上没有可怜的人才奇怪。那如果人人都可怜，那么“可怜”也就不足为奇了，倒不至于专门拿出来说道。
更何况，他不喜欢受人怜悯，像低人一等。
“你更可怜。”陆舟说，语气有点报复的意味。
“为什么？我什么都有，你什么都没有。”
“我开心，你不开心。”
李然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两人回到家里的时候，饭菜已经全摆放好了。
看着李然牵着陆舟的手走进来，不知怎的，沈茵竟然开心地笑了。
“聊什么好玩的，这么久才上来？”沈茵问。
“聊谁的天使多。”
“嗯？”沈茵没听懂。
陆舟笑笑，没做解释。
“在小瞧我们经常得倒数第一的育英游泳队不是？”何健安对李荣阴阳怪调。
“不是，我说何叔，你介绍自己游泳队的时候，有些前缀真没必要加进去。”王亮忍不住打岔，“这么威风的语气，非要加什么‘经常得倒数第一’……”
“小瞧肯定不敢。从主观层面来讲，我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还是何教练教导有方，我相信何教练带领的游泳队，肯定会很优秀。”
李荣笑，“只是从客观层面来讲，目前一中和育英两支游泳队，确实存在一些差距，更何况何教练也才刚上任不久，所以你们育英游泳队，想在下周的比赛中胜过我们，概率不大。”
“什么主观层面客观层面方便面，我就是不喜欢你说话这副穷酸书生的腔调。”何健安用鼻孔对着李荣，“你又了解现在的育英游泳队多少？
我虽然上任这边的游泳教练没几天，但巧在赶上了这边的选拔赛。跟上次省联赛的那支队伍相比，现在的育英游泳队，已经大换血了，你小子先别急着得瑟。”
陆舟凑近沈茵的耳朵，轻声道：“他们在说什么，解释给我听一下。”
沈茵的耳朵慢慢变红：“他们在说……下周比赛的事，何教练想要约定下周三，让育英游泳队和一中游泳队进行一场比赛。”
“这样啊，那如果育英赢了，下次省联赛的冠军位置是不是就坐定了？”
“如果赢了，确实是这样，但应该不可能赢吧。”方军用何健安听不到的分贝的说道，“毕竟几个月前的省联赛，育英总共才拿了两块奖牌。”想了想，方军又补充，“就是我儿子拿的两块金牌。”
沈茵和陆舟都笑。
“咳，方叔你这……客观做分析的同时，顺便还夹带私货啊，把您儿子夸一番。”王亮道，也说出了沈茵和陆舟的内心想法。
“大家都站着干什么，怎么还不坐？”高心美端出最后一碗粉蒸排骨，“何教练，您快坐啊，我向老李讨教过，今天专门做了好几道您爱吃的菜。”
“哎呀，看把你给忙活的，那我就不客气啦，你也赶紧坐吧！”
李然来到何健安身边，拉了拉何健安的衣角：“叔叔，我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我想跟爸爸坐在一起。”
李荣和高心美都是一愣。李然以前一直都靠近高心美坐，这还是近两年来第一次提出想和李荣坐在一起。
“行，行，你爸爸比较香！”何健安赶紧让位置。
开饭后，李然给李荣夹了块可乐鸡翅：“爸爸，这是你最爱吃的菜，要多吃点。”
李荣不知道为什么儿子突然之间和自己这么亲近，但心里满满的暖意，微笑道：“谢谢小然。”
与此同时，陆舟也给沈茵夹了点菜，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动作，甚至陆舟自己都没来得及多加思考。
“这是我最爱吃的菜，还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陆舟略表歉意地说道。
沈茵笑，点点头。
李然正好捕捉到这个画面，兴致冲冲地问沈茵：“小姐姐，你就是陆舟哥哥说的那个天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