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本打算订个大酒店来举办自己的生日宴，但妻子高心美执意要在家里举办。
“家里偶尔也热热闹闹一下，挺好的，好久没有在一大群人面前显摆过厨艺啦。”
“我夸了这么多年你的厨艺没谁比得过，怎么还稀罕在一群人面前显摆了？”李荣觉得家里空间小，十几个人挤在狭窄的地方不合适，也不符合待客之道。
“要是有一大群人说‘哎呀，老李家妻子做饭的手艺可真好，真羡慕老李天天都能在家大饱口福’，我心里面就会很高兴，现在光想想就很高兴。”
“小孩似的，就这么指望人夸。”李荣跟着想了想，心里也有点高兴。
“谁还不爱听两句漂亮话。”高心美笑道，“再说，儿子以后也不用再念叨‘爸爸都没有什么朋友了’，你也正好可以教教他，爸爸是怎么交到那么多厉害朋友的。”
听到高心美后面这句话，李荣沉默。
发生意外之后，李荣很少出家门，顶多也只是在小区里的花坛晒晒太阳，基本断了与曾经朋友的联系。总是受不住别人的眼光，特别是熟人，会一直在意对方是不是在看自己的腿，像在动物园里看一只跛脚的猴子。
儿子以前本来还挺活泼，有次开家长会，自己去帮儿子领奖，途中被小朋友绊倒，爬了半天没能爬起来，引得小孩子们哄堂大笑后，儿子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
他一直都是用以身作则的方式教育儿子，在他免去了自己的社交活动后，很少再管儿子交友这方面的事。刚开始，他觉得这样不好，小孩子需要玩伴。
慢慢地，他觉得没什么，自己都是一个敏感的人，他不想强求儿子做他做不到的事。更何况，儿子现在的重心在游泳上，人的精力有限，应该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世界上的很多人是不值得交朋友的。
现在，他觉得此前的想法，是在自欺欺人。
他是喜欢和人打交道的，或者说，他是享受被人需要的。
以前，他最害怕也最反感的事，就是有人当面对自己的双腿指指点点。但在那天，胡元推着他的轮椅，来到几米深的泳池边缘时，一切害怕的情绪，好像瞬间消失了。
最糟糕的事，不就是自己一走了之，给妻儿添一笔财富么？相比之下，一些眼光，一些嘲讽似乎就无足轻重了。不禁觉得，在这上面花太多心思，实在失去了不少做人的乐趣。
胡元的事被曝出后，一中体育部对李荣各方面的能力进行了考察，决定让他当主教。这是李荣以前也没有想过的事，突然觉得，老天对他是眷顾的。
“行吧。”李荣答应，“记得把拿手菜多做几样啊。”
高心美一笑：“保证样样菜都拿手。”
沈茵约几名队员一起去李荣家里，哪知，那几人以萧辰为首，非要另外包车过去。
“顺路不好么，又没多远，为什么要分开走？”沈茵不知道萧辰他们在想什么。
“我们两个顺路就行。”陆舟牵着沈茵的手，笑说。
沈茵抬头看陆舟，每次看他笑，总觉得有某种深奥的成分在里面。
“太阳这么大，不需要电灯泡了。”陆舟又说，像在做解释。
沈茵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反应，比什么都来得迟钝：“噢……这样。”
来到小区时，正好碰见刚下车的周扬。
“沈……”周扬看到沈茵，高兴地想要打招呼，但看到她和陆舟紧紧牵着的时，喉咙又卡住了。
虽然明知道这两人已经公开在一起了，周扬心头那块地方，还是说不出的堵。而且看到陆舟时，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尽管当年的误会已经得到澄清，但两人现在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那天篮球场附近，陆舟捡起扣子质问他的那会儿。
“早就说一中最适合你，你这不还是去了么。”见周扬一副婆妈样，陆舟先说话。
周扬见陆舟先开口，自己心里也轻松了些，笑着挠挠头道：“哈哈，你说得对。”
“加油啊。”沈茵说，“争取早日进国家队。”
“谢谢沈指导。”每次沈茵和他笑着说话，周扬还是会忍不住脸红，“一中游泳队经常测试，每次测试成绩也都会有所记录，我已经获得学校的推荐资格了，只要能在下次省级比赛中拿到好成绩，就可以直接进国家队训练。”
“恭喜。”陆舟脱口而出，带着淡淡的笑容。
“谢谢。”看见陆舟一笑，周扬心里开心了很多，“对了，何叔他应该已经入职成为育英游泳队教练了吧？”
“爸，你烦不烦？以后别逢人就把我夸得天花烂醉了！我游泳水平没你说得那么好！”何尧从不远处走来，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周扬说，你在育英那边，把我夸得比世界冠军还要厉害，说那边队员的游泳水平，没一个比得过我。
结果呢？昨天进行测试，周扬的200m自由泳成绩比我快整整两秒，整整两秒好吧？他直接成为了主力队员，我变成了替补！真是尴尬！”
抱怨后，何尧立刻就看到了周扬，一时更尴尬了，但打招呼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咳……巧。”
“哎哟哟哟哟！”一辆刚刚停靠在小区门口的快车车门被打开，王亮从前座走出，当看到何健安后，蜡笔小新晃动着蚯蚓胳膊似地调侃道，“何蜀黍，这才一天没见，变得这么猴看啦！西装革履的，敞亮的地中海还搭上桥了这是，哎哟，隔近点还怪香的，啥牌子的啫喱水啊，推荐一下呗。”
何健安眉头一挑，得意地用兰花弹了下肩膀上该死的空气，漫不经心道：“这个嘛，你得问我老婆，她帮忙负责的这些，女人啊，就喜欢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真是没办法。”
“呵，何叔，在我面前拽老婆呢，欺负我没老婆是吧？”
“希望趁我还活着的时候，能赶上你的份子钱。”
“卧槽，太缺德了吧？万一你活个百来岁呢？”王亮觉得何健安真是缺心眼，赶紧想着怎么怼回去，冷静了一会儿后，说道，“咳，何叔，难怪今天看你这两条腿走得直哆嗦，把老婆讨回来，很是废膝盖吧？”
“楼梯槛，跪了一夜。”何尧帮着回答。
“你小子，专拆你老爸的台呢！”何健安抬起手，作势要给何尧一个顶响的耳刮子。
当然，舍不得真下手。
这段插曲一过，沈茵想到周扬之前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是的，何叔现在已经是我们游泳队教练了。”
“我现在好后悔没有把刘任当时的表情拍下来，周扬，我敢保证你肯定喜欢看。”程亦的声音从刚刚王亮下来的那辆车里面传出。
周扬往那辆车的后车门方向看去，想等程亦出来，再给他回话打招呼。
“那张老脸，简直精彩纷呈，妙趣横生。”第一个下车的是白诺。陆舟说过，如果他再乱用成语，他就把全校第四变成全校第二，白诺此刻正拿着手机在看百度词条。
“他不开心就是。”第二个下车的是黄博阳，做了个通俗易懂但比较无聊的解释。
“那样子，跟拉屎时地球唯独对他没有吸引力似的。”萧辰对一切事物有着自己的理解方式，声音也很暴躁，“程亦，你他妈坐老子腿上不肯走了是吧？滚下来！别给老子招误会！”
由于一辆车的空间有限，四个人并排坐后面根本挤不下。程亦个子比较瘦小，最后一个上的车，被白诺推给黄博阳，黄博阳推给萧辰，萧辰推给车门，反弹到了自己腿上，然后司机开车了。
周扬终于等到白诺出来，准备打招呼回答他之前的话时，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忘了要说什么，但嘴巴已经张开一半，还是觉得要说点什么，正好看到一身黑色西装的熟悉身影朝这边走来，顺着打招呼道：“方叔叔。”
方军一眼认出周扬。
想到此前自己儿子对周扬做的那些事，方军心里还是有些愧疚。他知道方岩和周扬在高一时，还是很要好的朋友，后面关系的破裂，是因为他经常拿周扬的成绩压着方岩而起。
“听老李说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方军对周扬说道，“你目前在他的游泳队，还适应吧？”
周扬笑着点头：“李教练很负责，他的一些建议对我都挺有用的。”
“让他好好培养你。”方军淡笑，“要是他不能把你培养进国家队，你就来找我告状，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有啥办法对付他？在游泳池里，脱下小李的泳裤，塞进你自己的臭袜子么？”何健安接话。
“何教练。”方军朝何健安微微欠身，笑道，“您在笑话我当年不懂事的时候了。”
方军和李荣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两人因为爱较劲，经常互相恶作剧。一般都是在比赛后，输的那方由于不服，会对赢的那方做些恶趣味的事。这种行为虽然幼稚可笑了些，但却对两人的进步起了不小推动作用。
“方叔叔，方岩他现在还好吧？”周扬关心地问道。
“在改教所里整天看书呢。”方军说，“不过还有几天就能出来了。”说到这里，方军又向沈茵微微弯了下腰，“沈小姐，这件事还要谢谢你。”
“方岩年纪还小，是冲动犯事，这段时间也正好可以好好反思下。”沈茵想到方岩那样乖戾的性子竟然在读书，不禁有些好奇，“方岩读书是在为期中考试做准备吗？”
面对沈茵的这个问题，方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表情变得不自在，说是尴尬也不为过，想了又想，还是坦言道：“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天到晚就捧着同一本书看，书页都烂了，名字叫《梨花酥的最正宗做法》……”
“噗……哈哈哈哈哈哈！”王亮忍不住笑喷，“队长这是无聊到极点了吧，我想起家里垫桌子的有一本《母猪的产后护理》，感觉也可以推荐给队长看看。”
周扬也跟着一笑：“方岩很喜欢吃我奶奶做的梨花酥，应该是想学会了做给……”
周扬本来想说做给自己吃，但突然想到沈茵特别喜欢吃他奶奶做的梨花酥，忍不住抬头看向沈茵。
陆舟也看向沈茵。
她听沈茵提过喜欢吃梨花酥的事。
沈茵见这两人几乎同时看向自己，大概猜出了他们在想什么。考虑到陆舟之前还因为自己给方岩撤案一事较过劲，沈茵觉得不好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时间不早了，现在大家正好凑到一块儿，一起上去吧。”
一群人刚走不久，陆舟发现湖边蹲着一个小身影。
“你们先上去吧。”陆舟对沈茵说，“我知道楼层，等会儿过去。”
沈茵看了眼陆舟正盯着看的小身影，发现是李荣的儿子。她不清楚陆舟要干什么，但陆舟没要求她留下，她也不想打扰。
众人离开后，陆舟朝李然的方向走去。
“离湖边这么近，很危险。”陆舟说。
李然抬头看了陆舟一眼，淡淡道：“我会游泳。”
陆舟之前没有见过李然，也不知道这个小身影就是李荣的儿子。但李然和李荣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陆舟大概猜到了二人间的父子关系，也相信李然会游泳。
“那就好。”陆舟的语气稍显放心，“不过还是要小心。”
准备离开的时候，陆舟想了会儿，忍不住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你爸爸今天过生日，他的朋友们刚刚都已经去你家了，你现在不回家吗？”
“不想回。”回答干脆而冷漠。
陆舟愣了会儿，但还是觉得不易多管闲事，再次准备离开。
“小然，你爸爸今天怎么没来草坪晒太阳啊？”一个小女孩问道。
“我们还准备来找你爸爸教我们游泳呢。”另一个小朋友说道。
李然眉头皱起，没有回话。
这阵沉默让陆舟感到不适。
他想起了以前别人同他交流的情形，他也不喜欢回话。现在作为旁观者，却莫名觉得不太舒服。
“他家里今天有客人。”陆舟帮忙回答了，“需要他爸爸招待。”
“这样啊。”女生说，“那小然，你来教我们游泳吧，我觉得你游得也挺好的。”
“对呀，你爸爸经常拿你当我们的榜样呢！反正你现在坐在这里也没事干，就教我们游泳好了。”
“滚！”李然吼道。
小女孩被吓得声音都变颤抖了：“小然，你怎么这样？大家以前不都是好朋友吗，为什么你现在经常不理人，动不动就大吼大叫……”
“李然，你不愿意教就不教，有必要用这种态度么？”小男孩的脾气比较大，“那你就一个人孤零零待着，我们再也不找你玩了！哼，难怪我妈说你得了自闭症。”
“我是得了自闭症，你们要滚赶紧滚，少招惹我！”
陆舟回头看李然。
“得病不是什么好事。”陆舟沉默片刻，说道，“更何况，你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难道你有？”李然越来越不耐烦，“滚吧你，等着我爸用轮椅来接你么？你知道我爸是瘸子不方便吧？”
“你不应该这么称呼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