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紫萍指挥着众人将地窖内的粮袋搬出来,运走。
子衿同何惠妃走出库房。
何惠妃止不住地赞叹:“孟尚宫可真是奇人,竟能未卜先知。”
子衿喃喃:“世上哪儿有未卜先知的人,不过是事先防范罢了。尽管这样的等待,也许一生都用不上。”
何惠妃听了子衿这话,陷入震惊。
这时,方含英追了出来:“贵妃娘娘!”
子衿回过头,轻轻拍了拍方含英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方典膳放心,待这件事毕,我自会替你请功,并向太后请求赦免孟尚宫!”
方含英行礼,抿唇笑笑:“多谢贵妃美意,奴婢要说的不是这件事,还有一物要呈给您。”
子衿接过方含英递过来的书册,上面只有野菜方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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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正司囚室。
宦官要给苏月华血淋淋的伤口上药,苏月华一把将人推开。
宦官见她不识抬举,于是怒斥道:“不识好歹,你就烂在墙角吧!”
苏月华别过脸去。
恰在此时,子衿步入囚室。
宦官们连忙请安:“贵妃娘娘。”
苏月华缓缓抬起头望向子衿,神色淡漠:“孙贵妃,许久不见了。”
子衿垂眼瞧她,望着她狼狈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月华,近日我常常想,为何你会落得如今的模样,也许,是我往日过于疏忽了你。”
苏月华怔了怔,忽地笑了。
“你这个人真奇怪,别人犯了错,你却总往自己身上揽。你知不知道,越是如此,我越是恨你。我恨你为何独对那贱婢另眼相待,恨你为何早不对我说这番话。这份恨意,来得毫无道理,可这世上的事,又岂是事事都能用道理说明白的。”
子衿弯腰,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月华,低声问道:“胡尚食,是你杀的么?”
苏月华沉默不语,片刻后,才冷冷道:“以恶制恶,终将为恶所噬,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我真的不明白吗?可是,我走的太远,连来时之路,都已找不到了。”
子衿摇头,轻声反驳:“不,你曾有过一次回头的机会。”
苏月华嗤笑一声,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手。
“没想到,无论我如何挣扎,都逃不开那个女人。她为了权势地位,不惜攀附汉王、杀人弃女,如今付出些许代价,便想让我感恩戴德?”
子衿看了一眼伏姜,伏姜将野菜图本送到苏月华的眼前。
苏月华疑惑道:“这是什么?”
子衿放柔和了声音,解释道:“孟尚宫对照皇室珍本《救荒本草》的记载,将千余种野菜分批移栽到上林苑,研究出去除野菜毒性,以及误用毒野菜的治疗方法。遇到饥荒之年,便可救助人命。可惜她获罪离开前,只完成了这半本。”
苏月华震惊,伸出左手去翻阅那本书。
一页页全是各种野菜的绘像、功效等记载。
她越翻脸色越是难看,紧紧攥住了这本书。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不过是个满心满眼只有权力的女人,你在骗我!你骗我!”
伏姜从她手中夺过书,快步后退。
苏月华向子衿扑过来,宦官拦住,她大叫:“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
子衿神色沉静,郑重道:“太后要赦免孟尚宫,可她决心留在安乐堂,在罪过赎清之前,便是有太后的旨意,她也不会离开。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听闻此言,苏月华跌坐在地,喃喃自语:“不会,她不会,怎么会做这种无用的事,这对她没有任何益处,你们在欺骗我,所有人都在欺骗我……不会……”
看她痴了一般,子衿无奈摇了摇头。
这时,伏姜上前耳语两句,子衿面色微变,顾不得苏月华,转身快步离去。
苏月华突然清醒过来,疯了一样挣扎,被两名宦官抓住。
她高声喊道:“孙贵妃……我要见她,我要见她!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让我出去!我想见她!”
宦官朝地上啐了一口:“你就老实待着吧,这辈子也别想出去了!”
苏月华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可以将功折罪,我要见太后!我有要紧的事禀报,让我见太后!”
宦官们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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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匆匆踏入大厨房:“出什么事了?”
殷紫萍捧着米粒和水完全分层的的萝卜粥给她看,子衿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
何惠妃奇怪:“水加多了么?”
方含英摇头:“许是囤粮时间过久,这种米很难煮熟,连味道也……”
何惠妃不以为意:“对于饥饿的灾民而言,草根树皮都可入口,这样的米汤,已是人间的美味了。”
殷紫萍听后,反驳道:“惠妃娘娘,这种米汤又怎能真正果腹呢,岂非违背了孟尚宫的本意。”
子衿望着米汤,心念急转,突然道:“宫中冰窖还在用吗?”
众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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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棚前,大锅内的热水煮沸后,方含英和殷紫萍合力将一块块冻成冰坨的守山粮倒入大锅熬煮。
奇特的是,经过冷冻的萝卜米,很快就变成稠稠的萝卜糯米粥。
难民眼看着一车又一车以冰桶保温的“守山粮”拉过来,终于民心安定,挨个排着队领粥。
何惠妃困惑地望着这一幕:“这是为什么?”
子衿温声解释:“寒冷的冬日里,浸过冷水的米陈放了一夜,常常会结冰,奇怪的是,这样的米下了锅,却比刚刚淘洗好的米,能更快地熬出绵软可口的米粥。”
何惠妃听后,更加好奇了:“你怎么会知道呢?”
子衿望向正在忙碌的众人。
先前还在尚食局当差时,冬日寒夜,她在大厨房内一边翻看药典,一边煮粥做夜食。
刚把米浸入冷水里,却越看越入神,时间长了,竟然忘了米,就在冷灶台边上坐下了。
直到天际渐白,鸡鸣声起,她才陡然清醒,急忙去查看,米早已冻成了冰坨……
难民接过热气腾腾的萝卜粥,吃得格外香甜。
一个小女孩心满意足道:“娘,好吃!真的好吃!”
子衿望着小女孩满足的笑脸,不由露出由衷的笑意。
何惠妃感叹:“天下多少山珍海味,也不及这守山粮珍贵啊!”
就在此时,子衿发现殷紫萍衣服单薄,接触到冰坨的手也冻得通红,便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暗示阿金送过去。
殷紫萍裹紧了披风,看向子衿,子衿却别过脸去,仿佛披风不是她送的。
殷紫萍背地里瞪她一眼。
何惠妃柔声道:“先前的赈灾举措日见成效,再有了这批守山粮,咱们总算可以歇歇了。”
卫兵赶来,子衿将一叠画纸交给卫兵。
“凡有剧毒的野菜已全部绘像,找城中乞丐编词传唱,教百姓们识别毒草,千万不要再误食了。”
卫兵接过画纸:“是。”
阿金匆匆赶来:“主子,画屏遣人禀报,收容的病人太多,皇后过于疲累,已是病倒了,可任凭他人劝说,就是不肯离开!”
子衿脸色一沉:“胡来!”
说着,就转身匆匆离开。
人群里一直监视着子衿等人的锦衣卫看了一眼秩序井然的难民队伍,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病舍内,胡善祥在为病妇诊治,观察她病情变化,大夫甲战战兢兢,在一旁学习。
画屏站在屋外张望,数次欲言又止。
很快,病妇的丈夫也高烧昏迷被人抬进来,胡善祥替他诊治,画屏露出恐惧的眼神。
下午,胡善祥在药房配药。
画屏催促:“娘娘,孙贵妃已遣人来问过三次了。”
胡善祥固执道:“我不回宫。”
恰在此时,子衿走进来:“那我来请你回宫。”
胡善祥吃了一惊:“别进来!这儿有病人,你别踏进来,免得染了病气。”
子衿垂眼看向她,毅然道:“你不愿离开险境,那我也不能走。我识得药草,也能帮忙。”
胡善祥蹙眉:“光识得药草有何用,你能诊病,还是能开方?你才见过多少病人?既然都不能,就别留下来添乱!”
见子衿神色不以为然,她严厉道:“如今我不在宫里,太后与宫务都要托付于你,怎么可以任意妄为!”
子衿惊讶地看着眼前布衣钗裙的皇后。
胡善祥发问:“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子衿突然笑了:“从前看到的皇后,总是一脸病容,郁郁寡欢,还是第一次听见您这样中气十足的说话,虽是荆钗布裙,却非常威严。可是皇后娘娘,我不能让你留在这儿,你们,马上带娘娘离开!”
胡善祥先是愕然,旋即正色:“谁都不准进来!病坊出现不少疑难之症,我正在改良处方,不能离开此地!”
子衿无奈:“皇后!”
胡善祥一脸肃容:“我才是大明的皇后,我命令你,立刻回去,不得延误!”
子衿只好离开病坊,却忍不住回过头去,胡善祥正在研究医书重配药方。
子衿神色变得坚定,带着阿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