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局的院子已经重整旗鼓,焕然一新。
常青从屋顶上顺着梯子爬下来。
“殷司膳,膳房内的灶台、柜子,房顶全都修好了。”
雪芦快步上前:“殷司膳,光禄寺重新送来了食材,都已经入库了!”
方含英欣喜:“太好了,尚食局终于能恢复如常!”
殷紫萍点头。
廖宫正带着两名宦官闯入,指着苏月华:“拿下!”
苏月华色变。
殷紫萍像是早有预料,平静地注视着宦官们一拥而上,将苏月华带走。
囚室内没有桌椅,只有一张放水碗的矮凳,一张残破的草席,一只高不可攀的窄窗。
宦官为殷紫萍开了囚室,殷紫萍走了进来。
苏月华笑了,神色凄然:“殷司膳可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我正等着你呢。”
殷紫萍也不恼,而是俯身蹲在苏月华面前,平静地述说:“从你接受吴昭仪的提议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下场。你张口离间,我便怀疑了你,将此事禀给皇上,皇上命我不动声色,任你行动。”
其实那日在尚食局后院,殷紫萍早发觉苏月华跟踪,却故作不知。
苏月华疑惑:“那药?”
殷紫萍摇头:“那是盛太医精心调配的药,对人的身体没有妨碍。”
苏月华笑了,旋即叹了口气,满眼怅然:“呵,殷紫萍,我小瞧了你,的确不是吴下阿蒙了。”
殷紫萍静盯着苏月华,似是要透过那双被仇恨蒙蔽的双眼来看透她的内心。
她静默一瞬,惋惜道:“当初你入宫时,立志要做天下第一的庖厨,你的豪言壮语打动了王司膳,她将毕生心血传给你,对你寄予厚望,盼着你实现她的夙愿!可是你呢,暗中伤人,屡教不悔,你对得起她吗?”
苏月华冷笑:“若无子衿一次又一次地搭救,如今身陷囹圄的人,还不定会是谁呢!一个贱民,小贼,运气比我好些罢了,又有何资格来评判我的作为!”
殷紫萍失望地看着她:“好,我没有资格。现在我只问你,王司膳的知遇之恩,你到底用什么来还?若是孟尚宫看到你今日的模样,会不会后悔牺牲自己来救你。”
苏月华厉声道:“不要提起她!”
殷紫萍沉下脸:“不提?若是没了孟尚宫,你的手还保得住吗?”
苏月华下意识望向自己的右手,自言自语道:“哼,我终究当不了尚食,此生也不想再制膳了,既然你要我还,那便用它来偿还好了!”
她说完,左手提起身边的矮凳,竟是狠狠向自己的右手砸了下去。
殷紫萍失声:“苏月华!”
苏月华丢下矮凳,握住鲜血淋漓的右手,却是笑了起来。
“留着它,你们只会一遍遍地聒噪,现在才好,再也不用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了。该还的,我都还清了,还不走!”
殷紫萍震撼地看着她,下意识倒退了一步,转身匆匆离去。
苏月华笑出了眼泪,却慢慢垂下头,受伤的手捂住了脸孔,鲜血混着泪水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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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宫。
朱瞻基面向子衿,子衿移开视线。
朱瞻基又转了个面,子衿还是别过脸。
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的下巴,直接把人掰过来。
“看着朕!”
子衿索性把眼睛闭上,朱瞻基立刻俯下身要亲她,子衿马上瞪大眼睛。
“陛下说好会信任我呢?”
朱瞻基止住,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你敢在太后面前焚烧礼器,又命阿金来提醒朕,吴妙贤会有异动,朕还以为你是早就猜到了!”
子衿抬眼看他,娇娇俏俏地一笑:“若我果真坦然接受凤位,太后才会问我的罪。何况,角儿还没登场,陛下怎么会拆台呢?”
朱瞻基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白皙的下颌。
“你是笃定太后和朕为了把这出戏唱下去,不会把你怎么样!哼,朕还没罚你呢!”
子衿傲娇地哼了声:“我何错之有?”
朱瞻基眉心一皱,轻声责备道:“明知吴妙贤危险,你还肯随她入坤宁宫,朕看你是不要命了!”
子衿也跟他算起了旧账:“陛下非但骗我,还让紫萍瞒着我,您这样做,是明君所为吗?”
朱瞻基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皇后为人实诚,不擅伪饰,你呢,又过于心软,嗯,不准辩解!你不要怪罪殷司膳,是朕严令她保守秘密。”
子衿不由蹙眉:“万一中途出了差错,我真被毒死了呢?”
朱瞻基严厉道:“不得胡言!”
子衿被他这般严肃神情吓一跳。
朱瞻基放缓了声音,认真道:“不准你这般诅咒自己,朕一定会护你平安。”
子衿低下头,鸦睫轻颤:“可是陛下连臣妾都利用,您——”
朱瞻基打断她的话,故作生气地问:“现在知道往日被你利用,朕到底是何心情了?”
子衿震住。
朱瞻基深深凝望着她,郑重道:“朕自小耳濡目染,朝堂也好,后宫也罢,众人的那些小把戏,从不放在眼里。真想算计你,怕你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可是朕,唯独不想用这样的手段对你。子衿!朕不缺女人诚惶诚恐的侍奉,更不需虚以委蛇的笑脸,朕要的是你的真心,无一丝欺瞒利用,记住了?”
子衿怔怔望着他,良久,才轻轻点头,又忍不住问:“可是陛下这样做,皇后她……”
朱瞻基神情陡然冷了下去:“重要的是,朕想得到的答案,她已经给了。”
子衿疑惑:“皇后说了什么?”
朱瞻基笑笑,显然不准备回答了。
子衿欲言又止:“陛下,还有一个人——”
话才出口就被朱瞻基打断:“朕知道你想为吴氏求情,这件事待朕回来再说吧。”
子衿诧异:“回来?陛下要去哪儿?”
朱瞻基郑重道:“汉王起兵谋逆,朕要御驾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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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元年八月初一,汉王朱高煦反,皇帝朱瞻基命郑王朱瞻埈、襄王朱瞻墡留守北京,率大军亲征乐安。
子衿来到清宁宫,才进殿,竟发现两名年轻男子在殿内,一站一跪。
张太后面沉如水,端坐上首,一派风雨欲来的架势,她正欲回避,张太后却道:“过来说话。”
子衿向太后请安,这才将目光落在站着的年轻男子身上。
对方行礼:“孙贵妃。”
这人正是张太后嫡次子襄王朱瞻墡。
张太后看向朱瞻墡,厉声斥责:“皇帝临行之前,将京师托付你兄弟二人,身负监国重担,怎可如此懈怠?七月地震,损毁京畿民宅田地,又有山东大旱和汉王作乱,涌向京师的难民越来越多,你不好好安抚难民,竟敢下令封锁城门,糊涂!”
子衿变色,看向跪着的郑王朱瞻埈。
朱瞻埈连头都不敢抬,五体投地:“儿臣罪该万死,求太后恕罪!”
张太后看都不看他:“宣广平侯袁容、武安侯郑京、尚书黄淮、黄福入宫!”
大臣们很快入殿,一双双靴子从郑王身边走过,谁也不敢多看他一眼,朱瞻埈的汗水滴在地上。
张太后凌厉目光依次扫过殿内众人。
“城门口设兵丁统计涌入京师的人口籍贯,凡年满十五、未过五十者征召入伍,供给衣食,叫他们去修补垮塌的城墙民舍。如今正是战时,京师储粮有限,传我懿旨,开预备仓赈济灾民,凡有富民纳粮助赈,达三百石,旌为义民,五百石者,再免役三年!赈济之时,京师上下官吏,凡有盘剥百姓、玩忽职守的,不问官职大小,罪行轻重,一律籍没家产,拿去赈灾!分了差事,还不从速办理!”
众臣齐声应道:“谨遵太后懿旨。”
子衿看着雷厉风行的张太后,不由暗暗生出敬畏。
众臣正要退下,张太后却又提醒了一句:“瞻墡!内外城门增强守卫,警惕踪迹可疑之人!”
朱瞻墡行礼:“儿臣领旨。”
梅清早端药盏来了,却不敢上前打扰,子衿留意。
众人退出,朱瞻墡发现自己二哥跪的地方已有一摊汗水,欲言又止,却不敢求情,退了出去。
张太后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道:“你也下去吧。”
朱瞻埈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正要退下,张太后突然开口:“三日之内仅供清水,叫他也尝尝难民们饿肚子的滋味儿!”
朱瞻埈生怕太后再开口,落荒而逃。
张太后发觉子衿眼神奇异,冷笑一声:“为何这样看着我?郑王若是我亲生的儿子,只会罚得更重!好啦,我让你留下来,便是要你看看眼下的境况,设法缩减宫中用度,接下来京师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子衿明悟:“是!”
角落里,梅清端着药,数次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