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隧幽暗,隐隐传来如野兽般凄厉的嘶嚎。
“......”
曾不悔冷眼望着对方,却不辩驳。
劝其行刺一人。
的确,这便是他得到的命令。
殿下曾说过,这注定是个艰难的任务。彼时曾不悔问其原因,那位殿下却答道,因为觉得他们二人很相似。
殿下也曾说过,如他们这样的人,很少有什么能令其改变心意。
于是这一路上,曾不悔一直苦思冥想,他不明白,为何殿下说自己便是最合适的人。他自认武功高深,放眼十恶司能敌过他者不过一只手便数得过来,虽说脑子愚笨些,但也不至于被人骗得团团转。可若说有什么超人之处,他却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在一切还未落定之前,他只得一直跟着对方,保护也好,监视也好,在下一道命令到来之前,他所能做的只是将其行踪如数呈报。
那名叫“阿吉塞”的恶念说得不错,他的确有所欺瞒。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他有所隐瞒,这满口胡言的和尚又能好到哪儿去?
“曾施主一定会疑惑,既然小僧早就知晓这一目的,为何还要与曾施主绕这么大的圈子...”
“为什么?”曾不悔又问道。
在这看似无所不知的僧人面前,他仿佛成了只会质问的愚者。
般若紫阳笑了笑,倒也坦诚:“因为小僧受命东渡中州,也并非只为讨教佛法。行前,小僧曾与扶桑王许诺,待小僧归来,定会为他奉上一幅完完整整的九州舆图。”
曾不悔不禁震骇莫名,是了,他如何能想不到?以那扶桑王的贪婪,又怎么会放任这力排众议寻来的血脉归返中州,难道就不怕他一去不回么?而这和尚与他在这南南北北盘桓数月,又怎么会毫无目的地兜圈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是打着测绘堪舆地形的主意!那所谓寻母,所谓寻家,不过是用来愚弄他曾不悔的谎言罢了!
那扶桑王好大的野心,明面上恭敬谦顺,竟已然将觊觎之手伸到了中州这块沃土之上!
“你与我说这个,就不怕我现在就将你杀了么?”曾不悔冷笑道。
“曾施主行前,也一定从白王那里知晓...”般若紫阳气定神闲,竖掌说道,“这世间能对付无心教摄魂夺魄之术的,只有一个人,也只余一个人。”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曾不悔瞪视着他,恨不得将这和尚生吞活剥,可惜这和尚目不能视,却令他有怒难消。
偏偏这和尚所言非虚,教他即便再为惊怒,也难动他一根毫毛。因为当今世上能与那千泉教主的摄魂夺魄之术相匹敌的,除却他恩师锦瑟,便只有这和尚一人。实则这亦是他们早已商定之事——在尚为盟友之时,白王殿下便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现今为夺嫡之事有求于对方,他日西州做大,必将招致祸患。殿下已有铲除那千泉之心,这才独独选中了这生来便身负异禀的扶桑僧人。
——“殿下究竟要属下如何做呢?”
行前,曾不悔跪于那位贵人面前,如此问道。
“不必忧虑,痴刃。只需依照此前交代所做。其余之事,只待时机成熟,你自会分晓。”
曾不悔大为不解:“恕属下愚钝,殿下要属下只跟着那扶桑王储便是。可倘若只跟着他,属下当如何劝说于他呢?”
彼时那位贵人只是笑了笑,却回道:“呵...痴刃,你知晓世间有一种人,生来就有着看透人心的本领。倘若加以利用,定会修炼出十分可怖的功法。若本王今次与你言明,被那王储看穿,我们的计划便会功亏一篑。无须多问,你只要记住,你的身上有着十恶刃任何一人都无法企及的特质,而这一特质,正使你成为最合适的那个说客...痴刃,莫要辜负本王的期望。”
——那么今时今日,是否到了殿下所说的时机?
“砰——”
曾不悔一拳打在了那石壁之上,任凭飞石迸裂,拳肉淋漓,只有如此,他才能消解心头怒恨。什么寻母归家,什么救民救难,数日同行的情谊,生死之交的赤诚,原来都不过是这和尚处心积虑的一场算计。而如今他筹码用尽,终于揭开层层谎言,原来从始至终只有他曾不悔是个彻头彻尾的痴儿!
曾不悔狠声说道:“和尚,我会把你带出去。作为交换,你便算是应下了。倘若日后食言,你定会不得好死!”
“呵......”般若紫阳轻轻一笑,当即起身,“如此,便有劳曾施主了。”
曾不悔沉沉道:“你不必与我假客套。待到我将你送至西州履行约定,回京复命,你我便两清。”
“那是自然。”般若紫阳闭眼笑道,“在那之前,不知曾施主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他话音方落,只见曾不悔倏然凌空甩出两枚银镖,那月光般的尾翼划破幽隧黑暗,“叮——”地一声脆响,与刀刃相击而坠地。
幽隧尽头,那浑身浴血的西州男人被银镖锋芒照彻一瞬,随即再次陷入漆黑之中。只那一瞬,他眼中森寒与凛凛杀意却教人看了个分明。
没人能分辨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因着此时还有鲜血与腐肉自其上淋漓滑落。
是方才困于祭坛的贼首,如今,却已然如挣脱囚笼的猛兽——他只为杀意而来。
“和尚,还想逃到哪里去?”只听他缓缓开口问道。
所幸他还保留有一丝人智,然而正是这一丝人智,却令他更添危险。
“废话少说,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曾不悔摆开架势,冷冷看向对方。此时此刻,他正需要这样一个敌手,借以发泄他心中愤懑。而对方是谁,身手几何,却并非他所关心。
——于他而言,倘若能战死于此,亦不算辜负殿下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