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晗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姜凤澜脸色惨白的模样,她只惊了一瞬便冷静地将他横抱起来,一边往产房跑,一边喊人。
预产期就是近几日,产房随时待命,姜凤澜火速被专业人士包围了起来。
但谁也没有想到他的生产过程会如此艰难,骤然恶化的情况让人措手不及,就连楼媪和一直负责调理姜凤澜身体的楼医也觉得意外。
就算医术再高超,但生子之事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临时出现什么问题。
姜凤澜疼了一天没有动静,到了晚上,霍氏急得连夜带着几个长君去京郊拜神,姬晗和眷属们都心急如焚地等在屋外。
产房里进进出出几乎没有什么人声,姬晗知道姜凤澜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可产痛之剧,连顾翡都招架不住,痛声不断,他怎么能这么安静呢?
此时午夜已过,产房内依然热火朝天,侍者医师进进出出,不同的药味换了一茬又一茬,姬晗好几次想进去,都被姜凤澜的贴身侍者拦下。
侍者两眼红肿,但还是努力阻止道:“殿下是知道我们王君的,王君说——让您看见他挣扎狼狈一身污秽的模样,比让他去死还难受……您陪在旁边,王君必定分心,如何能拼尽全力全意生产?”
“……”
真是拿他没办法了。
姬晗的心一直高高吊起,脑子里又有一根弦紧紧绷着,脚下都像踩着棉花一样,一会儿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一会儿又是一阵可怕的茫然——
“殿下,殿下。”
莫惊鸢低声的呼唤将她拉回神来。
他拿出手帕替姬晗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心疼地安慰道:“您不要太过忧心,车兰王君身体康健,体格又好生养,纵然需要些时间,但吉人自有天相,又有楼医坐镇,必定能父子平安的。”
但她眉头还是无法松开。
不仅是姬晗,莫惊鸢和顾翡也一样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氛围。
符琥和白黎两个未生育过的吓得脸色发白,符琥还在心里自责前两天任性将姬晗拐去了一上午,莫名觉得自己太不懂事,对不起在房里挣扎的王君。
而两个生育过的则对视一眼,眼中俱是闪过一抹忧色。
莫惊鸢那时是在泡温泉时突然发动,医者便让他就地在干净的池水中生产,一个时辰,非常顺利,让姬晗加个班的功夫就得了个孩子。
顾翡那时艰难些,虽提心吊胆,但也花了一整个晚上就生了。
和顾翡先天难孕的体质不一样,姜凤澜虽然孕期多几分折腾,但在精心呵护与百般照料下,医者们都说他身体条件尚可,九成把握能像莫惊鸢一般顺利生产。
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姬晗眉头皱的死紧。
鸡鸣时分,楼媪满头大汗地跑出来:“殿下,王君生殖腔终于开了,可以开始生产,只是瞧着孩子胎位变了,需得正位施针,有些冒险,您看?”
“给本王拿出你的压箱本领!”姬晗一挥手,冷冷道:“尽全力保全王君身体。”
楼媪明白了姬晗的意思,马不停蹄地赶了进去,一个时辰后,又有侍者一脸惊惶地跑了出来,抛出一颗惊天大雷:“王君难产了!”
砸得外边的人头晕眼花。
姬晗脑中一白,下意识地朝屋内大声道:“姓楼的!”
“殿下!老身吃奶的劲都使上了!!”
里面老媪的声音比姬晗还急,还大声。
姬晗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雕笼香囊,手背紧绷,里面唯一一颗丹药随着姬晗手掌的颤抖而微微抖动着。
她不由得又想到姜凤澜在原文中英年早逝的悲惨结局,好像冥冥之中某种命定的劫数正在降临……可明明她已经救了姜凤澜一次,明明他已经不是六皇子了。
“六皇子”已经死了!
姬晗神色沉沉,心里憋着一股火焰。
楼氏已经是当世最好的医者,家传医术出神入化,秘药百治百效,全力以赴未必不能逢凶化吉。即便有个万一,姜凤澜对她的【海枯石烂】,能扭转乾坤。
他的爱,也能换他死而复生。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众人彻夜未眠。
翻过了第二天,晌午时分,烈日当空,姜凤澜在里面疼了多久,姬晗就在外面守了多久,药味越来越浓了,血腥味更是大到药味也难以掩盖。
到了现在,血水和带血的布料器械换了一批又一批,她也没听见姜凤澜痛呼一声。越是这样,就越是让她觉得如蚁噬心,火烧火燎一样的难受。
就在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阵躁动的欢呼,紧接着,一阵装了大喇叭似的婴儿啼哭声传来,响亮,清晰,中气十足到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外面的众人心情一松,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里面就骤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凄厉又突兀地撕碎了空气:
“灵兕——!”
姬晗脑中轰然一炸,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速度快到所有人都震惊的地步,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就见到了产床上狼狈无比的姜凤澜。
他双腿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身上到处扎着银针,厚褥子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片。
那一大片血腥之色刺痛了姬晗的眼睛,她一刻也不敢多看,靠近到了姜凤澜身边,揽起他软得像烂泥一样的上半身,伸手扶住了他的脸。
没有温度与血色的脸,极度疲惫,泛着缺血的青白,嘴唇却咬得烂红,一模就是一手冰冷的汗水,凌乱的发丝乱七八糟的黏在脸上。
明明昨晚还那样惊艳绝伦。
他无力地半睁着涣散的眼睛,仿佛刚刚一声喊叫已经用尽全身力气,但他还是努力喃喃道:“让我……让我再看你一眼……”
一旁的楼媪汗如雨下,声音颤抖:“殿下,王君的血止不住……”
“止得住。”姬晗这时候诡异地镇定了下来,斩钉截铁道。
几个楼氏顶尖的医者看样子已经用尽手段,到这个份上,说明这不是世俗的症结,而是天道的恶意。姬晗飞快取出丸药,轻声唤道:“阿弯。”
“嗯……”
姜凤澜气若游丝地回应着。
“乖,张嘴。”姬晗小心捏开他的嘴,心里反而不像在外面等待时那样心烦意乱,有种高悬的铡刀终于落下来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把丸药一指头塞进姜凤澜的喉咙口,在他条件反射要干呕的时候扶着他下巴,抻了抻他的脖子:“咽下去。”
一半是姜凤澜自己咽,一半是姬晗的外在帮助,一颗丸药顺利下肚。
姜凤澜瘫软地被姬晗搂在怀里,泪水慢慢地流出来,他的声音细到几乎听不见,“我……舍不得你……好爱你……”
姬晗用力地搂紧了他,让他涣散的神志感受到自己揉进骨血一般的力道,声音温柔而镇定地抚慰他:“累了是不是?已经可以休息了。阿弯真的好厉害,你给了我一个好孩子,声音哭得震天响。”
“嗯……”
已经是无意义的气音。
姬晗在他耳边道:“别怕,在我怀里睡。等你醒来,我还在你身边。”
姜凤澜无力的手忽然动了动,用尽全力微微抬起,小指伸出:“……拉勾……”
姬晗一愣,立马心软极了,她伸出手指勾住他的,溺爱地摇了摇:“拉勾。”
“这是我们第三次拉勾,前两次我说话算话,这次也一样。”
已经没有回应。
姬晗一瞧,他已经安静闭上了眼。
即便知道他不会有事了,姬晗还是控制不住地呼吸凝滞,直到楼媪惊喜地叫道:“殿下,血崩止住了!”
她才重新续上一口气。
……
第二日。
姜凤澜在温暖好闻的怀抱中醒来。
他双眼呆滞地愣了半天,差点没分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死后的极乐世界。
昏天黑地的恐怖体验好像很清晰,但又好像已经离他很远。
他下意识伸手捏了捏姬晗的脸颊,软软的,手感很真。
才看一眼那疲惫的睡颜,姜凤澜心里就爱得不一塌糊涂,他忍不住想挪动身体往对方怀里拱一拱,只是刚刚动弹一下,就猛地觉得身子像连续行房十天一样酸软疲惫,难受得他呲牙咧嘴的。
等等。
他好像生了个孩子,还快死了来着。
正愣神之际,抱着她的姬晗忽然醒了,声音沙哑又轻柔:“醒了?”
“灵兕……”
看着他的表情,姬晗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虽然姬晗脸上犹带着熬了几天大夜的倦意,但还是含笑安抚他:“虽险象环生,但化险为夷,父女平安。”
“女儿?”
姜凤澜眼睛猛然睁大,显得呆呆的,室内早有侍者飞快将孩子抱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放在二人中间。
奶香味和一点说不出来的味道,新生儿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但孩子睡得香甜,小嘴巴还一动一动的,一看就是那种不管哭还是吃奶都很有劲的孩子。
姜凤澜新奇地将孩子东捏捏西摸摸,研究一番后,忽然撇嘴道:“瞧这丫头圆头圆脑胖手胖脚的模样,自己长得舒心壮实,差点将她爹我折腾死了。”
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是怎样都看不够,动作也温柔极了。
姬晗笑盈盈地望着他们可爱的互动,觉得这一刻让人十分满足。
“煜儿,小坏蛋……”
姜凤澜一手抱着襁褓,轻声唤着。
煜者,耀也。
光彩华茂,灿烂盛大。
这是姬晗早就决定好的名字,姜凤澜的孩子不管女男都叫这个。
且这名字不仅姜凤澜很喜欢,连婴儿好像也很喜欢,原本沉沉地睡着,听父亲喊了一下名字就有种要醒来的征兆。
“她要醒了?”
姜凤澜有些无措,而姬晗眼皮一跳,立刻喊侍者:“快——”
话刚出口,小家伙的蠕动的小嘴巴已经渐渐咧开,然后小小的胸口用力一起伏,用力一震:“哇——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大喇叭怼脸打开,闹得两人耳膜发麻。姜凤澜猛地捂住耳朵,接过姬晗的未尽之言大声道:“快把这丫头弄出去!”
侍者一脸尴尬,赶紧抱着襁褓出去了。
哭声走出老远还能听见。
二人面面相觑,忽然相视而笑。
“灵兕,你又救了我一次。”
姬晗伸手勾住他的小指摇了摇,吻了吻他苍白的唇,“因为是诺言。”
姜凤澜没再说话,将自己深深埋进对方怀里,过了好久才哼哼唧唧道:
“……我要一辈子在灵兕怀里睡。”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