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杂鼓乐,酒气冲天,丫鬟仆从挤挤攘攘,申有枝被有意无意地冷落在一旁,无人搭理。甚至路过的丫鬟撞了她一下,也着急忙慌地离开,哑巴似的也不说话。
“实在是欺人太甚!”夏枪愤怒道。
申有枝拦住了欲要动手的丫鬟,一桌人这才醒悟似的,假模假样地恭敬问候。
“原来是公主殿下!臣等失态!都怪这谢府喜酒醉人!”
“公主殿下是来专门同谢老侯爷道喜的吧!女眷那一桌也等殿下许久了,殿下请吧。”
“若是殿下实在想同我等老臣一桌,您就挑一个让他起来,您坐下。”
申有枝像是被谁闷了一拳在心口,偏偏脸上的笑还不能丢。这群老东西每一句话都带着刺,这刺或为沈谛被她刺的几刀,或为自己效忠的皇子,又或为她的女儿身。
你说说这满桌大臣,哪一个不是世家豪族,家底丰厚,她一个无实权的公主能让哪一个站起来?怕是站起来一个,桌子都要掀开了。
“选不了?”有人嘲讽,“选不了公主还是去女眷那一桌吧。这是男人的桌席,公主娇贵,闻不得男人酒气臭!”
“别说是公主殿下了,就是如今的沈大将军来了,这一桌她也动不了,她也得老老实实地去里间,去坐女眷那一桌!”
不知这句话戳中了这群人的什么点,一桌人哄的都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几乎夹出油来。
申有枝眼一横,看来这些人也不是为了她刺沈谛的那几刀,就是专门来恶心她的。她气得手脚冰凉,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后槽牙咬紧。
“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怎么沾了半壶酒,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她也不再客气,“连沈大人也不与尔等同桌,想来诸位也不过尔尔。”
“你个女人家懂什么!沈丞相哈哈哈……”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那人居然笑出了声,“还不知道在哪哭呢!盼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居然变成了女人!沈家绝了……”
“高大人啊!”
身后一声雷鸣似的大喊,震得说话人高实山心猛地一颤。满室声乐顿时哑了,一片死寂中,众人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外。
高实山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动弹。片刻后,脚步声响起。从他耳后慢慢绕出一张脸来,是在场每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高实山。”
“沈……沈大将军!”高实山尖叫一声,脸唰就白了。
“诶!”沈谛笑盈盈地应了,“高大人好兴致啊!这才喝了两杯嗓门就大得我两条街外都能听见,这下想不记住您都难了!”
高实山手都开始抖了。
她越是笑,越是和蔼可亲地对待他们,他们就越是心里发憷。到底沈谛听见了多少,到底她会如何惩戒他们?
这是沈谛起死回生之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她特意选了素白的衣衫,衬得整个人温温和和,如同清水芙蓉,毫无攻击性。但她还是低估了众人对沈谛的二字的心理阴影,即使是她变成了女人,依旧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心狠手辣的沈谛。更甚至变成了蛇蝎心肠的毒妇!那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压迫使人冒了一脑门的汗。
若说起死回生后的她在大京百姓心中是塑了神像,那在这些人眼里简直是活阎王出世!
“将军您坐!”有人立刻让了位置。
申有枝冷笑一声。
沈谛目光短短落在她面上一刹,眉角眼风又一扫与主位的谢侯爷对上眼神,嘴里却不冷不热地说着:“我怎么能坐钱大人的位置啊?我小沈自从成了女子,也该去坐坐女眷桌了。”
方才张嘴说了话的人顿时感觉浑身不自在,他们思来想去都没想到沈谛居然敢今日出来,她也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就不怕皇子们出来分了她手上的虎符兵权?说来怪,那两位皇子也都没动静!不会……不会是死了吧!
谢老侯爷在沈谛的目光下只不适了片刻,便回道:“沈大将军说笑了。你毕竟是大将军,那女眷一桌都是些胆子小的妇人,你去了她们还不自在嘞!”谁人都知道她此刻是女儿身,但谁都不敢张嘴,他们怕沈谛发疯。他可不怕!他好歹也是军营中带过沈谛两年,没有这样的恩情还沈大将军呢早不知道沈谛死到哪里去了!
沈谛直起身道:“说的也是,可惜我来得晚了!既没了席位,酒菜也吃得汤汤水水,那我只能现场给诸位送上一道菜来。想来各位大人也没吃饱吧!来人!呈上来!”
从门外进来五六个大汉,大汉赤膊喘着粗气,肩上扛着一架黑盒子。那黑盒子前窄后宽,耍了上好的红漆,任谁看都是个小棺材!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沈谛疯啦!好好的大喜日子给谢侯爷家送了具棺材来!
“沈谛,你欺人太甚!”谢鹤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沈谛故作无辜,“此话怎讲?”
“你你你你你你!”谢鹤林酒也醒了,指点着沈谛说不出话。但很快他也不敢在说半个字。
沈谛笑了下没放在心上,她指挥着人把棺材放在正中央,保证每一个人都能看见里面是什么。
“打开吧。”
棺材盖被抬开,一股黑呜呜的苍蝇盘旋着四散开来,众人捂鼻!待到看清棺材里躺得是什么时,顿时心下骇然。
棺材里躺着一只死狗,那狗全身乌黑无一丝杂毛,唯独额上开裂,露出红白脑子。一双比牛还大的眼珠子睁着,诡异地看向每一个人。
“那是陛下……陛下的玄璃!”
大京中每一个人都知道申瓯对自己养得那条黑狗有多痴狂!外间的平头百姓吃不起粮食,这狗却……日日三餐吃人肉!是人命不如狗命!
如今这狗却死了!那陛下……陛下是不是也!
就在一片死寂中,沈谛出其不意地狠砸一下桌子,众人被骇得齐齐一抖!
只听沈谛怒道:“我都说是上一道菜!你们就这样抬上来,让大人如何下筷子!还不赶紧架火,当街剥皮烤了给大人们每人端上一盘来!”
申有枝率先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嘲讽,她心里清楚宫里那个该死的男人终于是死了!如此想着,两行泪却落了下来。
“沈谛,你不要太过分!”谢侯爷捂着心口,脸色铁青,“你不过就是个女人!你还能翻得了天啊!”
“对!你不过是个女人!”
“女人啊女人!你是女的!”
“你是女人!绝斗不过我们!就算你今日死在这儿也是该的!”
女人二字如同一颗滚烫的石子在众人嘴里跳来跳去,仿佛这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攻击她的工具。沈谛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一挥手,旁边的狗已然剥了皮架上了火,这皮剥的不是狗,火也如同烤在了他们身上,声浪渐小,直至无人再敢多嘴。
她朝府外喊了声:“副将何在!”
“鹰花副将在此!”
府外传来报声,靖华英一身戎装,行走间刀剑铿锵作响。
“报将军!福州三十万大军已列阵大京城墙下!”
“还在城外?”
“……看守城门的兵卒也换成了自己人。”
沈谛斜斜倚着中堂的屏风,自己斟了一杯清茶。似是突发奇想问了句:“当年屠了狄夷都城用了多少人?”
靖华英恭恭敬敬道:“禀将军,一万人,半日。”
话说到这里,有人忍不住了,哭腔着劝道:
“将军您这是干嘛啊!这大喜的日子里!您要是有什么不高兴您说出来咱们改还不成吗!”
“沈大将军,说来咱们还都是看着您长大的呢?有什么事咱不能好好坐下说说。”
沈谛道:“坐?我看你们不都坐得好好的么?到时我站得腰酸背痛诶。”
此话一出,这一桌子人站起的比谁都快,面如苦瓜。
沈谛索然无味。
“你们一群走狗!一群墙头草!”谢鹤林气得直拍大腿。
沈谛又勾起了笑:“谢老侯爷,我沈某什么时候得罪您了,您生我这么大的气?我还以为咱们是忘年知己呢!”总不会是气沈谛沈大将军变成了女人吧?
“你!你!我!谁和你忘年知己!我是和你外公有些交情!你今日气死我吧,我下了地府找你外公告你的状去!”
沈谛挑眉点了点头,道:“好。”
话音刚落,外间来报:“侯爷侯爷不好了!”
从里间涌出来一大群人,慌里慌张地大喊:“松石小侯爷逃婚了!”
谢鹤林顿时眼前一黑,“你说你说!什什么?”
“你听不见了么?”沈谛好心地凑到他耳边,重复道,“说你孙子没啦。”
谢鹤林喉间哽喽一声,生生气晕了过去。沈谛抬眉间与申有枝对上了眼,眼中有笑。
高堂中央不知何时重新摆了一桌宴,酒菜碗筷都齐全。
沈谛朝申有枝伸手邀请道:“公主上座!
诺大的八方圆桌,酒菜摆了十六盘,唯独碗筷两双,刚刚凑了沈谛和申有枝两人。申有枝脚下并不动,她拂去耳边的碎发,哪壶不开提哪壶道:“你倒是大气,看来我那三刀是没扎准啊!谁要与你个不清不楚的东西同坐!”
在场人皆惊,不得不感慨公主殿下这疯劲和皇帝陛下一脉相承!
“公主还是坐下吧!”沈谛饮下一大口酒,朝申有枝举杯,“这酒您不尝尝实在是太可惜了!”
“将军有何事就直说了吧,何许拐弯抹角?有枝不是那等虚伪之辈!”
“那我就直说了。”
沈谛摩挲着垂下来的大红桌布,沉吟了一会儿。
“家妹富贵今年虚岁已是二十有余,大京中如她一般年龄的闺阁女儿成亲的成亲,订婚的订婚。今日成亲的李府小姐比富贵还小上几岁!我见了谢侯爷家的热闹喜事,想来我沈氏也许久未热闹过了。思来想去,这大京中未结亲的青年才俊也只有殿下的那两位弟弟了……”
满堂哗然,窃窃私语声起,但无人敢接沈谛的话茬。
“我方才从宫中出来,陛下予了我一道谕旨。”沈谛示意身后人呈上来,“他说皇后久居佛堂,不理世事。长姐如母,若是谈论两位殿下的婚事,还得公主开这个口,瞧瞧哪位殿下与我亲妹相配。”
一道谕旨光明正大地摆在众人眼前,上面盖着玉玺印,只不过空无一字。
众人顿时心下暗自猜测沈谛此举何意。
莫不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女人,眼见着夺高位无望便要扶持一位皇子上位吧。若是真的同沈氏结了亲,有了兵权助阵,坐上皇位指日可待。但若沈谛日后不愿放手,坐上皇位也是个傀儡!可转念又想,毕竟沈谛到底是个女子了,日后逼她放权亦是可行。总而言之,此事无论是对沈谛还是对那位皇子眼下看来都是只好不坏!
“将军!小人斗胆进言!”
有人大着胆子开口,沈谛定睛看去,原来是薄氏家主,薄贵妃的亲大哥薄三千。这些年他凭着薄贵妃的势力也结交了不少官员,能参加这场喜宴倒也说明了薄氏财力的确是雄厚啊。
“将军,我斗胆举荐三皇子!三皇子为人温文尔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薄氏经商天下,愿意用半个薄氏家底做聘礼!”
“薄三千!你要不要脸!谁人不知三皇子是你外甥!将军,臣死不反斗胆举荐四皇子!四皇子为人忠厚老实,克己复礼,风流倜傥容貌更是无可挑剔!”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局,场面越发喧闹。
“将军,哪有长姐未出嫁先嫁了妹妹的说法?”申有枝落座沈谛身旁,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所有人静了下来。
是啊,若是要娶沈氏之女,与其娶沈昭通不如直接娶了手握大权的沈谛,只要给她娶回家,一方面得了权,一方面得了人还怕她翻出天来不成!只不过……申有枝这话难免戳了沈谛的痛楚,众人一时不敢应声。
“娶我?”沈谛笑了,“对啊,忘了我如今也是个女人了,多谢公主提醒!”
她露出森森白牙道:“来人,肉烤好了没!给公主端一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