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谛双眼黑得深沉,显然还是被梦魇住,神志没有清醒。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有刀了,她得找到那只狼,不杀不足以绝后患。
她伸出手顺着靖华英的盔甲缝隙进去一顿揉捏,确认了没有狼尾巴这才收回手。
靖华英:……
靖华英:“咱孩子得跟我姓。”
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音如环佩,高声问道:
“怎么回事?”
“没事,是将军醒……”靖华英还没说完,眼前的沈谛一下子蹭了出去,连带她脖颈擦出一道浅浅血口。
靖华英捂住自己脖颈,来不及阻拦索性放手。她就不相信自家将军能闹出什么事来?自家将军一向是有分寸的人。若是……病中扒了来人的裤子……嘿嘿那人也不能说些什么!不知道……高阳国师的屁股白呸!
“沈谛?你怎么了?”庙外声音一滞!
“是你!”
熟悉的声音一响起,沈谛立刻就做出了反应。是那怪物的声音啊!得杀了他!快!
蒲不悟手中还提溜着蜜饯,被猛地撞击压倒在地。他虽为国师却并不善武,更何况沈谛此时全凭本能力气之大根本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刀对着他的眼睛插了过来!
这边靖华英还准备看好戏呢,眼见着沈谛的匕首朝直奔蒲不悟面孔而去,停都没停一下,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将军!”
“国师!”
整个土地庙乱作一团!
“快快快,绑住手!绳子呢?快拿来!”
“别伤着将军!”
“呜呜呜我裤子还没穿呢!”
“哎呦喂疼疼疼!轻点轻点!”
“呜呜呜呜裤子飞了……”
半柱香后,蒲不悟和靖华英带来的所有人马都被捆成了粽子,整整齐齐垒在了墙角。身上的刀剑兵器甚至是发冠发簪都被搜罗出来,丁零当啷堆成一堆。而罪魁祸首自己寻了案几上的药罐,一饮而尽后躺在干草堆上睡下了。
众人:……三十二个彪形大汉打一个病秧子都没打过,真他娘的奇耻大辱啊!
蒲不悟面如死灰,手仍是倔强地扒拉着裤子勉强遮住下半身。靖华英早已是心大地打起了瞌睡。
沈谛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凌晨时分。天蒙蒙亮,土地庙的石窗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沈谛还以为是夜间的月光。
她第一眼看向了庙中的神像。
原来……不是观音像,而是胡子飘飘的高帽土地爷。她顶着土地爷那张和蔼的笑脸许久,这才察觉自己彻底从梦中醒来了。
她扫视着被绑成粽子的众人,目光沉沉,最终看向了角落处的一位。
为何自己看见狼化人变成的模样是……高阳国师?高阳国师是否是要害她?
千寻庙里此起彼伏的鼾声,靖华英在一群男人里睡得四仰八叉。唯独一人——蒲不悟,邗朝的高阳国师,他似乎是一夜没睡,眼下一片青黑,看见沈谛醒来长长叹了口气。
沈谛眨了眨眼,她开始回想原着中对高阳国师的描述,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是个最喜欢用十八班酷刑折磨得别人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变态,偏偏掌握了一手呼风唤雨的本事,被老皇帝奉为座上宾。
去年冬由于沈谛病重,他替代沈谛随鹰花上将一起离京赶赴福州,处理倭寇侵扰、海盗猖獗一事。事情处理得极其漂亮,更是建立了大国师的威信,一度成为男主登基路上的最大阻力之一。
或许是呼风唤雨有违天道,他寿元单薄,走的时候方过十八生辰,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的时间。
沈谛起身,脚步极轻。她蹲在蒲不悟面前,嗓音还有些沙哑。
“我昨夜梦见你要害我。”
蒲不悟呵笑一声,道:“梦都是反的,说不定是你要害我。”
沈谛瞧着他的脸许久,一点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许久自己乐了,她示意他伸手。
蒲不悟一伸手,剩下遮挡的裤子就掉了。
沈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啪”清脆的一声,打完蒲不悟都愣住了。庙里的鼾声瞬间就停了,众人大眼瞪小眼看来看去,看到了国师的雪白大腿和自家将军脸上鲜红的巴掌印。
“这啥鸟叫这么响,大早上的!”
“诶呦喂,这天还没亮,伸手不见五指的。”
“就是!困死我了,眼睛都没睁开过!”
“睡吧睡吧,接着睡,啥都没听见。”
“没看见没看见!”
蒲不悟咬牙切齿道:“算你们有种!”
他认命般头一歪手一伸任君处置,似乎在说我就知道有这一天,来吧禽兽。
沈谛笑了下,利落地解开他手上的绳索,示意他穿上裤子。
蒲不悟面无表情地盯着沈谛两眼,麻木但利索地套上了裤子。
长久不见,这一下他丢脸也丢得差不多了。这样想着,他反倒多了份不易察觉的松弛。
沈谛好像瘦了很多,疲惫之色沉甸甸地积累在眉宇间凝成病态的苍白,整个人单薄得可怕,但偏偏每一道眼神都更凌冽锋利。这世间就是有一种人,单单一身雪色的骨就能撑起天地,韧得像是一把折不断又滴血的刀,总是令人惊心动魄。沈谛就是这样的人。
沈谛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蒲不悟。
相比较于梦里矜贵诡异的妖怪,眼前的蒲不悟虽然同样的脸同样的衣着,神情气质却截然不同。梦里是勾人魂,一双眼恨不得高高挑起,眼前却是云淡风轻,万事不惊扰。
他太白了,白得刺眼。连睫毛都是雪色,银白的发披在肩上,仿若落满了一身熠熠发光的雪。
沈谛递了发簪去,道:“昨日冒犯国师了,请国师见谅。”
“可不止昨日。”蒲不悟意有所指。
庙里的鼾声假得闹人。
沈谛大抵是烧糊涂了,她瞧着蒲不悟纤细白嫩、毫无缚鸡之力的手指,这样的手真的能呼风唤雨吗?
“你真是病得少脑子了。”蒲不悟冷哼一声。
沈谛居然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只见——
蒲不悟柔软的双手交叠扭转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他在刹那间掐了一个诀,而后轻轻往沈谛身后一点。
“噼嚓!”
凭空而降一道闪电落在土地爷的神龛上,焦黑一片!那神龛轰然碎裂,一地木头渣滓!
沈谛愣了三秒,她咽了下口水,喉咙依旧是火烧火燎的疼。
“国师威武!”她端起一旁的茶壶给蒲不悟倒了一杯茶。
蒲不悟接过,沈谛就着茶壶大口大口灌了半壶茶水。果真……她都能穿越到这里,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
“都醒醒吧。”沈谛踢了踢靖华英的小腿,利落地割断绳索。
“哎呦喂!”靖华英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服!这还是自大京传谣言说将军死了后,我头一次一觉睡到天亮!”
沈谛昨日虽是梦魇,但醒来仍是记得事。眼前的英气女子应当是邗朝唯一光明正大的女将军——鹰花上将靖华英。
靖华英本是一处山中道观收养的孤女,因为懂得治疗马匹急病被沈谛恭恭敬敬请到军中,有胆识有武力,一路被沈谛提拔到了副将位置。
靖华英与种雪剑即是沈谛左膀右臂,但因为隐瞒性别的原因,原身往往不自觉地更看重于靖华英。就如去福州平乱倭寇一事,她便是派去了靖华英而非种雪剑。
她细细打量了眼前靖华英,问道:“鹰花副将,如何找到我的?”
方才还打呼懒散的靖华英一改神色,齐整衣冠单膝跪下行礼,脊梁顶上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敬意。
“副将靖华英,携部下亲兵参见沈大将军!福州倭寇已平定,属下等回京复命。途中国师数次起卦,算出将军处境不妙,便快马赶来!”
不愧是以女子身份堂堂正正坐到武将之位的,举止豪迈但不失礼。她的头发极多,黑得发亮学做男子发冠绑好,一抬头露出一双极英气的眸子,肤色晒得略黑,但一笑起来便觉得天朗气清的舒畅。
借第一印象识人,沈谛察觉到自己能和靖华英做很久朋友,原身沈大将军交友的口味还真是和她一模一样。
“大京来的老东西说将军病死,我不信,国师也不信!于是就起了一卦,算出将军还有几十年的寿命呢!后来占卜出将军方位,连夜赶来!”
蒲不悟站立一旁,他官职在沈谛之上,自然不用行礼,只是微微颔首。
靖华英一手肘捶在他膝弯,道:“装什么装,赶紧行礼!也不知谁半路上急得上蹿下跳跟个猴似的。”
蒲不悟咳了声,朝沈谛拱了拱手。
“前些日子京城传来将军的亡讯,与我给将军批的卦象不符,便重启了一卦。算的将军身处大京,但命星波动有性命之危,所以请鹰花将军一同前来,幸好来得及时。看到将军无事,我等也放心多了。”
他吐字慢悠悠的,说完露出了点点疲惫色。连夜赶路却被沈谛绑住睡在冰冷地上一夜,他也真是脾气好。
“只不过不知将军为何一人在此?将军身体无恙了?大京传来的死讯以及那头颅又是何意?长白关战事又起,将军不赴战场,到底在作何打算?”蒲不悟话锋一转,他虽神色略疲,但问出来的话步步紧逼。
沈谛面上漫不经心地糊弄过去,心下却道这高阳国师到底是露出一点反派的样子。
若说她对谁最忌惮,除了未见过的天选男主太子殿下,如今便是这位高阳国师。今日看出他是真的会卜算作法、呼风唤雨之事,这种奇淫巧技在她看来无异于是人生作弊,若是他真的心狠手辣,某日召出一道雷劫劈死了她,她找谁问去!
蒲不悟见沈谛始终不张嘴,抿了抿唇。
“算了,将军不说谁还能逼你不成。反正我蒲不悟在将军眼里不过是个弄虚作假的神棍骗子,就算再卖命也得不到您半分信任。”
沈谛终于抬眉看了他一眼。
蒲不悟系裤子的手一僵,继而面无表情地套上靴子作势要出去,还没出门去被后面人一掌推推了个踉跄,门槛一绊倒在门口。
靖华英一脸嫌弃地收回手,道:“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关心个人也拐弯抹角的!不是早和你说了将军脑子还没治好,有些事情记不得了嘛!”
沈谛:……倒也不是脑子的问题……应该不是……
蒲不悟华丽矜贵的衣物全都沾满了灰,遇上这对将领是他上辈子造的孽啊!他放弃了,死尸般躺在地上。
靖华英也不理,转头看向沈谛欢快地开口:“将军你有什么谋划就说出来吧。你放心,国师绝对是自己人!上回庆功宴太子遇刺的事,不都是你和国师一手安排的吗?”
沈谛:?
“……这是能说的吗?”
沈谛看向旁边跪着的那群亲兵,示意靖华英这里还有旁人啊?
“哎呀他们也是自己人,那刺客就是他们扮演的。”
地上的蒲不悟长长叹了一口气。
蒲不悟:……都他妈是一群傻逼!唯独一个脑子好使点的现在也不好使了!
沈谛沉默良久,终是开口。
“我确实是记不得许多事了。华英,你和我说说,我为何要安排刺客一事?”
“将军你以前从来不叫我华英的!”靖华英皱眉看来。
沈谛心下一惊,难不成今日要被识破这身体里芯子换了个人吗?她面上不显问道:“那叫你什么?”
“英子!”靖华英兴奋地双眼冒光、手舞足蹈,“还有小英!英英!嘤嘤嘤嘤!”
沈谛忽然觉得面前这姑娘不是她的左膀右臂,她就他娘是一只成了精的柴犬。她额头青筋跳了跳,闭眼道:“先说刺客一事。”
“哦!是因为将军你说太子乃是气运之子,你本就被老皇帝忌惮,所以得找个新靠山,没有母族庇护的太子就是合适人选。富贵险中求,所以用刺客迅速拉近和太子的关系,免得老皇帝斩草除根。”
沈谛回想着原本的剧情,太子殿下的母亲是一位老皇帝下南淮带回来的江湖女子,生男主时难产而死,到死都还只是个嫔,自然不可能给男主留下什么母族助力。但偏偏男主被老皇帝封为了太子,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老皇帝对死去的嫔妾念念不忘,但很快被骂得熄声。
就老皇帝好色模样,别说是个嫔妾,连皇后恐怕都记不住!
直到后来有人猜测太子殿下没权没势不过是老皇帝放在明面上的活靶子,为了护住真正的皇位继承人。
娘的,总共就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没用!还护个什么劲儿!
沈谛沉默了下。
“我以前说过太子殿下是气运之子吗?”她皱眉求证,“是我说的还是占卜算卦算出来的!”
“你自己说的。”蒲不悟回道,“我不会将自己的卦浪费在姓申的人身上。”
“的确是将军你说的。”靖华英补充道。
沈谛的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她情不自禁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你们不疑惑,为什么我选中了太子殿下,而不是其他的皇子?”
“不啊。”
“有什么可疑惑的。”
靖华英道:“我出身道观,会点卜算之术,那日我浅浅算过太子的生辰八字,绝对的天潢贵胄,大统之相。”
靖华英本意是沈谛选对了人,但没想到沈谛的脸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她闭了嘴不敢在多言。
大统之相?天潢贵胄?真不愧是……气运之子啊。
沈谛看向蒲不悟问道:“国师,你说给我批过一卦,卦象如何说?”
蒲不悟直视沈谛不答反问:“将军信命?”
沈谛一乐,末了道:“确实不信。”
她不信从别人口里算出来的命,她信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命。
“不过将军,话说回来,那日在洗尘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子殿下可有被我们拉拢?”靖华英奇道。
沈谛顿了顿道:“我病好后却一直记不起来许多事,那日洗尘宴上发生什么我也记不得了。不知这病……国师可有法子治一治?”
“迟新意都束手无策的病,我只能试一试没有把握。”
“你知道迟新意?”
靖华英插嘴:“将军,迟新意也是自己人。若不是一年前他回杀阁继承衣钵,现下也应当与我们在此地迎你。”
沈谛眨了眨眼道:“自己人?”
“完犊子了,将军你这个样子咱们怎么回大京,万一那天不高兴揍个人回来一问还是自己人怎么办!”靖华英发愁。
“那南淮可有自己人?”沈谛忙问。
“没有,将军你要那小地方的自己人干嘛?”
沈谛忽地沉默了。
南淮城……小地方……
“你杀错人了?”蒲不悟问道。
“没有,都是罪有应得。”
“那何必苦恼?”
沈谛点了下头,继而道:“是我多想。即便是自己人,犯了罪也是该杀就杀。”
风吹过土地庙的庙檐,吹动檐下竹林。
“立即休整,今日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