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自称董氏,正要讲姓张的女人如何杀人,有个胆大的文书好奇地插话:“你没有名字的吗?”
董氏一愣,文书接着说:“你不要说姓张的,这是张先生,你可以叫她的名字张归,我们都知道的。”
董氏回过神来,登时怒了,“你还替她说话,你是不是跟杀人犯有牵扯?!”
文书莫名其妙,“我怎么......”
李学官开口道:“好了。”
文书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回去了。
李学官看着董氏,“你继续说。”
董氏便将崤关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她笃定地说道:“老四是她当着我们的面杀的,其他人肯定也是她杀的,我的小姐们,你不知道,我们醒来时到处都是血,那场面看了我做了三天的噩梦!”
文书们跟着她的讲述发出一惊一乍的呼声。
“竟然是这样吗?”
“杀得好!这种人就是来了秦阳,公主殿下也不会轻饶的!”
“你们也太可恶了,眼睁睁见着同伴受欺负不管吗?”
“张先生好厉害!”
董氏神情愕然,这跟她想象得不一样。
她不管上面官老爷一样坐着的女人,转过身冲文书们喊:“她可是杀了人!你们不怕吗?拿着刀子,一下子就捅进去了,还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男人都死在她手里了!”
她比划着,不去看张姐,竭力向文书们描绘这个杀人犯的可怕。
文书们神情奇怪地看着她,渐渐安静下来。
李学官和雪湫先生没说话,张先生也没说话,文书们的声音没了,只余下董氏声嘶力竭的表演。
她挥着手,说道:“你们得把她赶出去,不然她也会杀了你们的!”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说道:“张先生为什么要杀我们?”
董氏狠狠盯着她,“因为她是杀人犯啊!”
杀人犯当然会杀人,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董氏想,你们为什么还不把这个女人赶出去?
为什么一个杀人犯却能成为书苑的教书先生,她胖了,她吃的一定很好,她干干净净的,她一定可以勤快地换洗,她神情安定,她一定没有什么烦恼值得忧心。
她凭什么?一个杀人犯,凭什么享受到这些?
杀人犯不应该被赶出书苑,被抓进大牢,被虐待,被砍头以命抵命,比她这样艰难地在秦阳,在崤关,在函谷,在豫州大地上求生的人活得凄惨万分吗?
她凭什么!!!
先前说话的女孩子露出疑惑的神情,“可张先生杀人是为了救人啊。”
董氏没有第一时间听懂她的话,她的内心和眼眸中还深藏着不甘心,她的心和她的耳听不进去任何辩驳的话。
文书看了眼学官大人,这次学官大人没有阻拦她,想必是让她说话的,她便继续说道:“张先生杀了那个男人,是因为那个男人要欺负弱小,欺负张先生的同伴,如果张先生不动手,她的同伴就要被欺负了,张先生这才杀人的。”
董氏冷笑,“杀人就是杀人,还要分为什么理由吗?!”
文书皱眉,“你这人好生奇怪,张先生是个女子,她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同伴有什么错?明明错的是欺负人的那一方,被杀了也是活该!”
董氏轻蔑道:“等你被她杀了,那也是活该!”
文书觉得简直说不通道理,“他们要欺负张先生,所以张先生才反击,我又不要欺负张先生,张先生为什么杀我?”
董氏再次凶狠道:“因为她是个杀人犯!”
文书目瞪口呆,第一次见这样胡搅蛮缠的人,简直是有理说不清!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其他文书也听不下去了,纷纷帮腔。
“你讲不讲道理啊!”
“都说了张先生是被迫的,你怎么听不懂话呢?”
“就是啊,你眼睁睁看着他人欺凌弱小不敢上前,现在又说反抗的人是杀人犯,你才是最坏的人!”
“就是就是!”
女孩子们义愤填膺的声音淹没了董氏,她只维持着自己不屑一顾的表情,仿佛那边是被人蒙蔽的傻子。
“好了。”王雪湫出声道,“听学官大人怎么说。”
文书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李学官便开口问道:“董氏,你若真认为张归是杀人犯,为何不去禀报官府?”
是啊,文书们一下子被点醒了,张先生是不是杀人犯不是她们决定的,也不是董氏决定的,是官府决定的。
只是文书们的表情有些犹疑,先前董氏讲述的时候张先生并没有开口反驳,现在也没有自辩过,如果真如董氏所言,张先生确实杀了人。
官府可不会管你杀人是为什么,还真像董氏说的那样,你杀了人,就要抵命。
何况死的人还不少呢。
文书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又看向李学官。
这个时候提起官府,对张先生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学官大人难道不愿意护着张先生吗?
董氏说:“我,我,我一个流民,哪敢去找那些官差老爷。”
对于老实巴交的百姓来说,官差老爷是什么?
是收税时淋尖踢斛那卯足了劲儿的一脚,是亮着大刀不许捡起地上粮食的凶恶,是动不动就大腔小调的呵斥,吓得他们哆哆嗦嗦,才像看见什么好玩的事一样哈哈大笑。
她一个独身女人,怎么敢去招惹这些官差老爷们。
“所以你就敢来招惹全是女人的遗蕉书苑了?”王雪湫接话问道。
董氏不说话,只恶狠狠地看着李学官。
文书们恍然。
“什么人啊!”
“就是欺负我们书苑好说话呗?”
“敢在我们面前这么凶,有本事你去衙门也这么凶啊!”
死的人又不是我男人,我为什么要去衙门闹?董氏瞪了不懂事的女孩子们一眼。
“你们要是不把这个人赶出去,我就去书苑门口告诉所有人,你们让杀人犯当教书先生!”
“我看还有谁愿意把孩子送到你们这里!”
文书们被这不再掩饰的恶意惊呆了。
“......你,”先前那个女孩子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张先生啊?张先生又没有杀你家的人。”
岂止是针对,在场谁都能看出来,董氏想要遗蕉书苑把张先生赶出去,让她身败名裂。
李学官问道:“张归,你怎么说。”
她叫着张归,自然得好像这就是她本来的名字。
张姐垂下眼,轻轻掸了掸衣袍,身姿如修竹,气质如静雪,叫人实在无法与董氏口中那个敢杀人的女子联系起来。
“张归愿离开遗蕉书苑,不累及书苑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