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何飞回了广州。
他此番除了去江州给齐振恒送信,还回了永州一趟。
“齐大人府上的小厮全换了人,不让我进去,也不帮忙通报。我就在外头守着,守了两日,终于让我逮着先前看门的小厮,给了他点银子,他答应把信送进去给齐大人。”
沈清半躺在躺椅上听着,问:“齐大哥还被软禁着?”
何飞点点头:“我估计是,不然不会连守门的小厮都换了人。这是不让他出门的节奏。”
沈清叹气:“这么说来,他其实也没办法帮我斡旋军需干粮的案子。”
何飞气道:“这齐大人是没武功吗?直接闯出来不就得了!”
江深淡淡道:“齐大人有武功,要逃出来不是难事,应当是齐家拿了他最重视的人和事,卡着他的脖子,让他能逃却不敢逃。”
沈清没说什么,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回家闹着要娶她才被软禁的,眼下齐家人定知道她的存在,也知道她没死,所以应当是拿着她的命卡齐振恒的脖子。
一旦齐振恒敢逃出来、敢帮她,齐家人就会对她不利,甚至可能会让她死,所以齐振恒才会甘心被软禁。
得另想办法才行。
“我还……我还回了程家一趟……”
沈清回神,怔怔地看向何飞:“程家?”
她眼前出现了一个有假山凉亭树荫的小院子。
明明才离开两个月不到,却感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沈清喃喃道:“程先生回去了吗?”
何飞摇头:“没。”
“他家人过得怎么样?”
“老爷夫人一下老了许多。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下落不明。”
沈清红了眼眶,却没哭出来。
她心中还有一个希望。
距离孙闻医生所说的两个月,已经过去四分之一,还有一个半月,她就能知道程稚文的消息了。
右手下意识地抚着小腹,用掌心的温度去温暖它。
“对了!”何飞高兴道,“咱们上次走得急,走的水路,把老许丢在程家,这次我把他也一起带过来了!”
沈清也挺高兴。
人都齐了,就差程稚文了。
等待的日子总是过得异常地慢,终于到了与孙闻医生相约的时间。
这时的沈清,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终于不再吐得那么厉害,精神也好多了。
她天未亮就起了身,穿戴整齐,趁着何飞打瞌睡,静悄悄来到后门。
马车早已候在此处,她上车去,要老许送自己去医院。
见她独自一人,老许诧异道:“江深何飞在干啥子?让您一个人去医院?”
这俩人,贴身保护她多年,老许这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俩人没跟着她。
沈清在车门口坐了下来,帘子往上撩起,望着将明未明、一片混沌的天空,说道:“我以前以为他们为稚文卖命,事事相信他们。如今知道他们除了程稚文,还得听别人的,我自然不敢完全信任他们。”
老许叹气道:“这要是让程先生知道他俩让您一个人出门,非打死他们不可!”
这句话,叫沈清又红了眼眶。
帘子拉上,她坐到了老位置。
望着对面程稚文常坐的位置,泪眼模糊中,她好似看到他就坐在原位对着自己笑。
……
一路快马加鞭,赶在辰时过后到了医院。
沈清急急进了医院,找到那日孙闻医生所在的诊室,却没看到人。
她四处询问,得知孙闻今早有一个手术,还没下手术台,只好坐到诊室外去等他。
情绪像拉得紧紧的琴弦,随时会崩掉。
心跳快得心窝子又隐隐作痛。
这般熬到午后,终于等来了孙闻。
孙闻一身白色手术服,上头溅了几滴血,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忙将沈清请了进去。
诊室门一关上,沈清就问:“孙医生,有稚文的消息了吗?”
孙闻脱下口罩,摇摇头。
沈清就以为他也没打听到程稚文的消息,苦笑道:“没关系,问不到也是正常的,那些人有心带走他,又怎会让我们知道他的消息。”
孙闻眉眼哀伤地看着她,片刻后,说道:“夫人,稚文兄他……”
沈清含泪:“嗯?”
“三个月前,有一艘从上海前往日本的游轮,在对马海峡出了事,沉了。整艘船,无一生还……”
沈清认真听着,面带微笑:“嗯?然后呢?”
孙闻也红了眼眶,继续说道:“经过计算,那艘船从上海出发的时间,便是稚文兄失踪的翌日。为了排除稚文兄在那艘船上的可能性,我写信给蔡崇生,请求与稚文兄见上一面,共谋民主未来。蔡崇生给我回信说——”
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封信递给沈清。
沈清抖着手接过,克制着崩溃的情绪,展开信件。
是一封草书中文信件,信里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稚文同志在上海来日本的途中出了事,人已牺牲。日后由李翀同志负责稚文同志的工作。我让李翀同志前去广州与孙先生您见面。
署名蔡崇生。
沈清强忍哀痛,将信合上,重新交给孙闻:“会不会是误会?稚文有没有可能让人救了,或者是身体随着海水飘到对马岛上?他们有没有去附近找过?”
“游轮出事时,是寒冷的冬月,对马海峡的水温低达零下几十度。人体在那种环境下,几分钟就会死亡,即便漂到附近岛屿,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一瞬间,沈清才相信程稚文是真的不在了。
过去三个月她活得恍恍惚惚的,一时觉得程稚文肯定还活着,只是被人藏在什么地方;一时又隐隐觉得程稚文可能已经不在了……
今日,孙闻告诉了她这个残忍的真相,将她从各种自欺欺人的安慰中拉了出来。
她被迫接受程稚文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
心脏像被什么劈成两瓣,很痛很痛,痛到她已经感受不到自己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