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李治从来都不会怀疑自家父亲的眼光,立刻重重点头。
“也不用一下子,将他拔得太高。他年纪轻轻,资历也不足,骤然拔得太高,反而是害了他。你在朝堂上略提一下他的名字,然后让兵部将他那个瀚海都护府副都护的职位,落到实处。并着令燕然大都护那边,拨付粮草辎重和一定数量的士兵即可!”李世民却担心李治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想了想,又继续叮嘱,“至于其他杂七杂八,就交给崔敦礼他们这些人去做。他们一个个全都人老成精,一定会替你弄得妥妥帖帖。”
“儿臣遵命!”李治想都不想,再度点头答应。
在李世民的几个成年儿子之中,他是最听话的一个,同时,也是性子最醇厚的一个,所以,也难怪李世民能在自己生病期间,放心地让他监国。却丝毫不担心自己做了赵武灵王第二。(注:赵武灵王将权力下放给儿子,却又不下放彻底,被儿子关起来活活饿死。)
然而,作为大唐的下一代掌舵人,性子过于敦厚,有时候却未必完全是好事。特别是在眼下,为李家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关陇勋贵尾大不掉,而四姓五望又渐渐恢复了元气的时候,一个性子敦厚的皇帝,很容易让权臣和豪门望族失去忌惮,为所欲为。(注:原为五姓七望,但李姓属于自己家。)
所以,李世民又经常担心,自己驾鹤西去之后,李治坐不稳皇位。今天趁着精神头足,干脆就多说上几句。“太常卿李籍那边,最近可有消息送回来?朕记得生病之前,他正奉命整饬安西四镇。”
“回父皇的话,安西四镇基本已经稳定了下来。太常卿上个月已经返回到了龟兹,说自己最近两年出征在外,思念故乡。请求儿臣准他回故乡替他父亲守几年陵墓,再出来供儿臣驱策。”
“哦?”李世民闻听,眼角立刻有了笑意。将头歪了歪,柔声询问,“你给他答复了么?怎么回答他的?”
“儿臣派人去龟兹那边慰问了他,以父皇的名义赏赐给了他五百亩封田,并且追封他父亲徐盖为舒国公。”李治想了想,如实回应。
“是你舅父给你出的主意?”李世民眉头轻皱,笑着继续追问。
“父皇目光如炬。”很惊诧自家父亲的判断力,李治满脸钦佩地回应。
“我就知道是。”李世民笑了笑,轻轻摇头。
长孙无忌权谋水平当世无双,然而,性子却过于阴暗。适合用来对付外敌,却不适合用来安抚自己人。
像太常卿李籍这种战功赫赫且手握重兵的武将,他忽然写信请求回家给他父亲守墓,明显是担心自己功劳太大,引起同僚或者监国太子的忌惮。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答应了他的要求,然后再厚赐他的家人。
如此,君臣双方,都显得光明磊落。过上三两个月,就可以下旨给他,拿国家有事为由头,让他返回朝廷。
太子先前在长孙无忌的建议之下,给出的应对。不能算不妥,却显得有些虚伪,还隐约带着一点对李籍的忌惮。后者接到圣旨之后,即便不会离心离德,肚子里头肯定也会留下一团疙瘩。
“父皇,儿臣处理得不够妥当么?”李治对自家父亲非常熟悉,光是从笑容里,就猜到了李世民的真实态度。
“鄂国公,李籍那厮又想多了,该怎么办?”李世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笑着将问题转给了尉迟敬德。
“末将以为,直接指着鼻子骂他一顿,他就舒服了。”尉迟敬德从来不怕得罪人,立刻撇着嘴回应。“李茂公那厮,就是个贼骨头,你对他越好,他心里头越不踏实。你天天指着鼻子骂他,他反而会老老实实干活。”
“这……”李治两眼圆睁,不知道父亲是指点自己,还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鄂国公尉迟敬德和程咬金,是当世两个最缺心计的人。向他们请教如何做事,与向瞎子问路,能有什么区别?
“听到没,下次李籍再上本请求回家守墓,或者休养之类。你就直接申斥他。”李世民全盘接纳了尉迟敬德的建议,笑着吩咐。
“啊?是,是父皇。”李治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做响,却硬着头皮拱手。
“太常卿出身于瓦岗军,曾经亲眼看到李密谋杀翟让夺位。后来又担心李密谋害自己,主动分兵驻扎于河北。”知道李治没听懂,李世民想了想,非常耐心的解释,“所以,他非常担心自己功高震主。以他现在的功劳和地位,封爵,封田,官职,高一些,低一些,都不会太在乎。所以,你先前的回应,根本无法让他感觉安心。反倒不如骂他一顿,告诉他别想那么多。这点儿功劳,还不值得你对他有所顾忌!”
一番话,说得李治如醍醐灌顶,两只眼睛立刻开始闪闪发亮。当即,先向自家父亲拱手道谢,“谢父皇指点迷津!”
紧跟着,又后退半步,向尉迟敬德做了个长揖,“谢鄂国公快人快语。”
“不敢,不敢,我只是实话实说,并且看不惯那李籍装腔作势,想让太子骂他一顿而已。”尉迟敬德赶紧侧开身体,一边还礼一边解释。
“敬德,你不必跟晚辈客气!”李世民看了尉迟敬德一眼,笑着喝止。
“末将,末将真的只是实话实说。”尉迟敬德闻听,赶紧用力摆手,“如果太子事事都按照末将的话去做,末将怕,怕朝廷会出大乱子。”
“俗话说,兼听则明,你只管实话实说就好。太子奉朕的旨意监国,自然会做出他自己的判断!”李世民当然知道,尉迟敬德做不了谋臣,笑着柔声补充。
这话,却有一半儿,是说给李治听的。凡事需要有自己的判断,并且兼听各方意见,不能光指望长孙无忌一个人。
哪怕长孙无忌再忠心,终究有他自己的短处。而兼听,则可以扬长避短,帮助执政者做出最优秀的选择。
“是!”尉迟敬德明白李世民的良苦用心,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梁国公的身后事情,处理得如何了?”冲着尉迟敬德笑了笑,李世民继续向李治询问。
“灵柩已经入葬。按照父亲的指示,由房遗直继承了封爵,并加礼部尚书衔。驸马升任左卫中郎将。方遗则升任中散大夫,老四房遗义封为朝议郎。”李治又想了想,认认真真地汇报。
“梁国公乃是朕的左膀右臂,他这一走,朕又缺了一条胳膊。”李世民摇摇头,轻轻叹气。
“房遗直上本谢恩,并且请求为梁国公守孝一年,在陵墓前结庐而居。儿臣正准备向父皇请示。”李治怕自家父亲过于伤心影响了身体,赶紧想办法将话头向别处岔。
“答应他,然后让房遗爱和房遗则也跟着一起守孝。”李世民对房玄龄向来敬重,稍作斟酌,就轻轻点头,“让老四房遗义,去外地历练,先做一任县令。”
看出李治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笑了笑,他低声解释,“遗直、遗爱、遗则三个,本事都不及梁国公半分。而遗义虽然是庶出,本事却在他的三位兄长之上。放出去历练几年,刚好回来为你做事。朕不能让功臣的子弟,都泯然众人。有他在,好歹让其他功臣,也多一份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