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下午,店里的客人稀稀落落。
他们这边的菜上齐,店员就又开始无所事事,甚至坐到一旁开始看电视。
电视机里在播放着一部相当无聊的肥皂剧。
店员看着看着就开始吐槽说:“不爱看这个呀,好无聊……”
另一个店员也跟着附和道:“是啊,之前那部刑侦剧不是放得好好的吗,这么突然就暂停了,我连凶手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哎呀,那不是因为那部戏的演员爆雷了吗。”
“爆雷?爆什么雷呀?”
“就是那部剧的女主角……好像是说嗑药还是怎么着吧,反正现在是劣迹艺人了,她的作品全部下线了。”
“什么?!不会吧,她看起来那么乖那么可爱,怎么私下的作风是那样的啊!”
“啧啧啧……”
“娱乐圈真是脏死了。”
“是啊,里面没一个好人,个个都是看着光鲜亮丽而已!”
“哎呀扫兴!算了算了,不看了!”
店员兴致索然地冲过来关上电视机,随便找了张桌子去擦。
可是却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一张桌子上,两个人都僵了一下。
常希音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梁程媛的消息。
但她好歹也是与对方有过几面之缘,平心而论,对于那位美丽女明星的印象并不算太差。
所以出于人道主义的观念,她还是低声问丁一:“梁小姐现在还好吗?”
丁一仍然闷头吃着饭。
过了一会儿才说:“她出国了。”
常希音“哦”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点什么,只好很尴尬地说:“出国也好……”
毕竟梁程媛在国内进过看守所,事业完全被封杀,估计还因为合同要赔了一大笔钱。
出了国,远离这些烦心事,也是挺好的。
丁一却又冷不丁地说:“你不问她去了哪个国家?”
常希音其实并不感兴趣,但丁一都这么说了,她只好问:“去哪里呀。”
“加拿大。”
常希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可是,我听说加拿大现在违禁药是合法的……”
接着她才想明白,可能梁程媛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会选择去加拿大。
“她戒不掉了。”丁一说。
他的语气很冷静。
但或许是有点太冷静。
假如梁小姐和他是那样亲密的关系,他怎么会用这样没有情绪的、完全评判的语气,来提起对方。
常希音心下莫名地酸涩。
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丁一静静道:“不是你问我的吗。”
“我只是问了一句,没有想要知道这么多……”
她不想知道梁程媛染了什么药瘾。
私生活有多少问题。
丁一:“但我对你知无不言。”
男人还是那种很诚恳的语气。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所以听起来犹为深情。
可是常希音心里却莫名地冒出了一股无名火来。
真是够了。
他在这里装什么深情。
什么叫知无不言?
如果真的是知无不言,那孤儿院算什么呢?
常希音抬起头望着丁一。
她是不怎么高兴地看着他。
他却还是目光澄澈,单纯如孩童。
他不知道她在为什么事而不高兴,甚至还又帮她夹了一些菜。
明明自己的行为都很幼稚,丁一还是像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对她说:“多吃点。”
可是现在他们是多吃点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常希音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忍不了了。
她冷冷地望着丁一说:“知无不言?那你怎么不讲清楚那家孤儿院的事情。”
丁一怔了一下才说:“孤儿院怎么了。”
他望着她低声道:“你还在生气吗?因为我没有一心一意陪你?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抽出一整天的时间来……”
常希音简直觉得更加可笑了。
一心一意陪她?
她在乎的是这些吗?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啊!
缺爱的小女生吗?
她直接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别说了,我不需要你陪。”
丁一目光一黯:“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
就好像他原本对常希音抱有某种期待。
而她这样不留情面的话是伤害到了他。
但常希音却觉得,他应该还是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所以她继续问他:“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资助那家孤儿院。”
是她的语气太咄咄逼人了吗?
好像没有吧。
所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丁一突然露出了那样接近于受伤的表情。
他甚至就好像是一只被扎到的小动物。
微微后退了一些。
然后才用很低的声音说:“抱歉,只有这个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他好像很害怕她再继续问下去。
常希音还是很冷静地看着他说:“那么你可不可以至少告诉我,这是不是和梁程媛有关系呢?”
“梁程媛?”
丁一像是有些愕然地望着她,“为什么会提到她。”
“和她有什么关系。”
常希音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原来丁一还是这样的一个好演员,装起傻来的本事简直无人能及——难道他还是跟梁程媛学的吗?
可是何必还要再装呢?
她最讨厌的就是有话不直说了——实在是没有必要这样。
于是她就望着丁一冷冷地说:“她在那家孤儿院里待过,不是吗。”
丁一又僵住。
他低声地问她,怎么会知道。
常希音说:“你想不到吗。我记得你当时也很警觉。”
她其实也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但她偏偏要用这种语气来说话。
也是因为不爽。
想要逼他。
好在丁一的确是个一顶一的聪明人。
记忆力超群,反应能力也超群。
他的脑子很快就绕过了弯来,平静地望着她说:“是那个档案室对吗。你在里面见到了她的照片。”
他甚至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句式。
非常笃定地。
像是早就知道答案。
这样的丁一是很有压迫感的,但常希音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她认识的丁一。
他终于是不装了。
常希音点了点头。
丁一又问她是哪一张。
常希音就说:“是一张大合影。”
“她坐在院长身上的那张吗。”丁一漫不经心地问道。
常希音突然有点被刺痛到的感觉。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连这都知道吗。”
丁一却笑了笑。
是那种很不容易的笑容。
“难道我不该知道?”他反问她。
常希音说:“是,你是应该知道。”
想必梁小姐的一切,他都应该知道。
话讲到这里,她突然感到兴致索然,无心再问再谈。
何必再问呢?
丁一的抵触、抗拒都是如此明显。
既然他不愿意问。
既然他这样维持梁程媛。
既然他对于梁程媛的一切……都是如此地了如指掌。
她自然是不必再问了。
常希音扭过头,恰好看到店员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就说:“麻烦结账吧。”
结账是一个暗示,一个讯号。
意思是她不想再跟他一起吃饭,不想再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更不想再跟他继续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对话。
店员走过来,向常希音又确认了一遍:“是两张桌子一起结吗?”
常希音其实想说“分开”。
但是那似乎显得自己太小气,太不磊落。
她不愿意在丁一面前丢了这种面子。
所以她就说:“一起结。”
店员仿佛懂了什么,吃吃地笑着说:“美女你以后要多来呀,每次你一来,我们店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我看你这是给我们带来好运啦……”
丁一听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是第一次来吗?”他问常希音。
常希音说“不是”。
他又问:“那你上次跟谁来的?”
常希音:“跟你有关系吗?”
丁一却已经猜出了答案。
他的嘴唇上下碰了碰,似乎要说话,最后手却只是很徒然地,从桌子上垂了下去,看起来仿佛是很无力的。
常希音结完了账。
这一桌菜到底是凉了。
没有人吃。
多么可惜。
连经过的店员都露出了十分惋惜的表情。
常希音就对店员说:“拿个打包盒给我吧。”
丁一却冷笑起来。
“没有那个必要。”
常希音:“怎么没有必要?这桌菜都没有吃完呢。你嫌丢人的话,是我要打包,和你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
丁一沉着脸,一字一句地重复她的话。
他按着她的手臂,目光沉沉地、几乎有些按捺不住的愤怒。
“你怎么喜欢这家店的菜?”
常希音说:“是啊。”
“那你怎么还不去找他?”
“他?谁?——你说路弛?”
常希音几乎要错愕了:“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不是,我跟他早就没有联系了啊……”
丁一:“可是刚才店员不是说了吗,你跟他一起来过。”
常希音气得要笑:“你的心眼就这么小?你连这种醋都要吃?”
丁一冷冷地看着她说:“这不是吃醋。”
“你应该对我保持忠诚,这是你的责任。”
常希音气得都快要口不择言:“我现在不忠了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忠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在一家家常菜馆——还是一家她和姐姐曾经去过的家常菜馆,就这么吵了起来。
墙上挂着许多名人合影,都笑呵呵地望着她。
她必须将声音压得极低,才不让周围的人听见他们在吵什么。
她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公开的笑话。
可是就算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单是用肉眼来看,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情绪不对。
方才还是其乐融融、无比恩爱的两人。
此刻却冷着脸看着彼此,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原本他们双方就都是很有气场的人。
再一对峙起来,那不高兴的冷脸,简直要吓死人。
家常菜馆里不需要空调,都能够感觉到冷气在嗖嗖地往外喷射。气压也变得越来越低。
丁一的声音也不高。
只是他们坐得很近。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像淬着冰的冷箭,朝着常希音袭击过来。
“我本来以为,你今天会来这家餐厅,是为了等我。”
“可是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只是来这里怀念你的旧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