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希音:“……”
她的脸颊瞬间变得绯红。
怎么都没有想到,丁一现在竟然变得这样厚脸皮。
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嘴巴却这样厉害,连她都要甘拜下风。
“小孩子面前,你乱说什么呢!不怕教坏人家!”常希音这样斥责道。
丁一却哼笑一声,意味深长:“还需要我教么。”
常希音若有所思,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群小孩子。
果然,他们睁着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嘴角勾着不怀好意的弧度,看起来不是懵懂无知的样子。
反而像是在看他们的笑话。
常希音说:“这个……叔叔乱讲话,你们别往心里去。”
方才那个叫她姐姐的小孩子,却大着胆子问:“姐姐,叔叔是你的老公吗?”
常希音:“……”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对方。
这下辈分全乱了。
不知为何,背后的目光却陡然变得灼热起来。
好似丁一也在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常希音只好说:“是。”
小孩子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似懂非懂地说:“可是他好凶。”
丁一在后面又发出一声冷笑。
小孩子大概是被他瞪了一眼,有点害怕地低下头。
常希音倒是大笑一声,又笑着摸了摸小朋友的头说:“心疼我呀。”
对方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才很小声地说:“姐姐,对不起呀。”
常希音说:“你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么。”
对方的声音更加微弱,简直像蚊子嗡嗡。
“我不该偷你的东西。”
常希音说:“不是不该偷我的,是所有人的东西都不该偷。”
小孩子说:“可是只有你对我们好。”
她怔了一下,才又摸了摸他的头:“为什么偷东西?”
这次回答的却不是面前这个小孩。
反而是旁边一个黑着脸的小孩子插嘴说:“吃不饱饭。”
“不想每天吃咸菜馒头。”
还有一个说:“不想天天挨打。”
七嘴八舌的声音。
都很微弱。
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
常希音却觉得这些声音像小小的刀子,每发出一个字节,就是在她心里剜一下。
她觉得很难受。
人世间有各种各样的苦难。
她自诩过得很差,和这些小朋友比,却好像已经在天堂。
从前她的阶层,无论在国内还是美国,都不大可能接触到这样的人。
所以她不知道,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这样的触目惊心。
常希音没怎么犹豫,转头看了丁一一眼,而后伸出手:“给我。”
丁一:“什么。”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眼神比平日里更黑,更沉,幽潭一样地望着她。
似乎是有所察觉,才会问这样一句话,向她确认。
常希音笑了:“明知故问。”
丁一将那只昂贵的玉镯子还给了她。
而她转过身,动作十分温柔地,将玉镯子塞进了小朋友的手心里。
小朋友的手掌心很黑,很脏,也很烫。全部都是汗,滑腻腻的。
突然摸到这样名贵的、凉丝丝的玉器,他大吃一惊,差点就摔了出去。
还是常希音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拿好,别摔了。”
对方难以置信地望着手中的玉镯。
“姐姐,这个给我了?”
常希音也已经懒得再纠正对方的措辞。
“拿着吧。”她笑了笑,温声道。
小朋友还是一副过于震惊的表情,汗津津的小手一点点用力攥紧,却不知是在握紧那只玉镯子,还是不舍得松开常希音的手。
片刻之后,丁一神情不愉,给旁边另一个小朋友淡淡使了个眼色。
对方才过来揪着这个小孩子的衣角,示意他快走。
小孩摇了摇头,一副不肯松手的样子。
其他小孩就细细声地说:“到时间了。”
“我们有门禁的呀。”
“快走……”
小孩终于不情不愿地被拽走了。
临走时还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那张黑漆漆的小脸,一直仰头望着常希音。
他的眼睛还是又黑又亮,却不再像嗜人的野兽了,反而变回了懵懵懂懂的小孩子。
常希音一边同他招手,用口型对他说“注意安全”,一边观察更仔细了一些。
她发现这些小孩子跑步的身法都颇为灵活和有章法。
很训练有素。
不像只是贫民窟的普通小孩。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丁一说:“你这样做,不是为他们好,是害了他们。”
常希音笑笑:“一个镯子而已。”
“我只知道,有些东西,放在我身上没什么用,对于他们却是能应急、能救命的。那我为什么不给呢?”
丁一:“你真信他们说的话?”
常希音原本想点头,回忆起那群孩子们的眼神,却又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能全信。”
丁一冷笑:“那你还给。”
常希音被问住了,一时语塞。
又莫名地觉得丁一也很不对劲。
他对这群小孩子们的套路好像也太熟悉了。
刚才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他连头都没有回,就知道她的东西被偷了。
是背后长眼睛了么?
再说,他的态度也很古怪,别别扭扭的。
冷笑的频率都比平时更高。
不过常希音还是觉得无所谓。
至少他是好心帮了她。
更何况,他虽然口头上一直泼冷水,刚才她要把镯子送出去,也没见他拦住。
所以常希音也不打算再跟他生气。
“我想给就给了。”她这样说着,转头对丁一粲然一笑。
还是那个神采飞扬的、恣意妄为的常希音。不想向任何人解释,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哪怕是站在脏兮兮的窄巷之中。
裙子脏了,脸也黑了,她看起来却还是这样的光采照人。
如此阴暗的环境里,她是唯一一道光。
丁一冷冷地看着她,神情似乎不为所动。
“你该收起这些不必要的温柔。”他语气冰冷。
常希音只是笑笑,就转过身。
所以她错过了丁一眼眸深处,那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温柔。
-
常希音只往前走了几步,就又迷了路。
面前是一道相当错综复杂的分叉口。
她相当无措地转过头看丁一,指望对方给自己指路。
却被他用力拖住了手腕,拉着往前走。
他的脚步急而沉。
手腕的力气也极大。
常希音穿着高跟鞋,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只好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大喊:“喂你慢点走——”
丁一充耳不闻。
终于她听见“啪”的一声。
常希音的脚一崴,身体重重地前倾。
直直地摔到丁一身上,撞个满怀。
她好歹身高一米七,换个瘦小些的男人,要被撞得直接飞出去。
丁一却一点事没有,很稳地伸手接住了她。
手臂坚实有力,胸膛也似一堵墙,令人感觉十分有安全感。
“又怎么了。”他在她耳边问。
声音很轻,听起来倒没有很不耐烦,只是很平和的一问。
常希音尴尬道:“鞋跟断了。”
是的,她的高跟鞋鞋跟断了。
不止是断了,甚至于还深深地陷进了泥泞的湿土里。
丁一皱眉:“什么劣质鞋子。”
常希音其实也想跟着他一起骂,但转念又想起这双鞋还是陈之仪买给自己的。
对方一片好心,当时又花了大价钱,哪知道五位数的鞋子就这样折戟沉沙,惨死于泥沙之中。
她就没好气地说:“那你知不知道,有些鞋子被生产出来,就不是为了走这样的路的?”
“哦,原来是我的错。”丁一语气平平道,“那现在怎么办?”
常希音人还被丁一扶着。
他一只手环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拖着她的腰。
姿势相当之亲密。
简直就是在抱着她了。
哪怕是在陋巷之中,无人旁观,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松开我。”她对丁一说,“我把另一只鞋的鞋跟也掰断了就好了。”
丁一却没有动,只是皱起眉,低下头,看向她的脚踝。
踝骨纤细,莹白如玉,不堪盈盈一握。
他自己亲手握过的。
哪怕是此刻踩在泥地里,看起来还是这么小巧、轻盈、干净。
反倒是那双鞋子,已经脏兮兮的、深陷进泥地里,看不出原本的大价钱了。
就是一通垃圾而已——在丁一的概念里,不能满足主人用途的物品,都是垃圾。
而常希音还要用手去碰这双鞋子?把鞋跟折断?
想都不要想。
他不允许。
丁一说:“用不着这么麻烦。”
说着就打横将常希音抱了起来。
手搭在她洁白的踝骨上,轻轻一碰。
像剥莲子一样,就将那双碍事的、没用的鞋子给扔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