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希音越听越好笑,觉得对方简直是在胡说八道了。
但是她知道陈之仪是一片好心,真的在为自己着想,所以也并没有反驳。
过了一会儿,律师果真找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陈之仪已经跟对方打过招呼,律师来找到常希音的时候,十分热血,摩拳擦掌,好像随时准备要大干一场,狠捞一笔。
面对律师,常希音自然就诚实了许多。
她坦白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想要。
“我不需要钱,也不打算分割丁一的财产。”常希音这样说道。
对方愣了一下:“那请问您的意图是什么?”
常希音想了想,语气很平静地说:“等我们离婚的时候,我希望这个协议能保证我干干净净地离开……换一种说法,大概就是……净身出户?”
律师露出了非常震惊的表情。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您这样的客户,常小姐。”对方说。
常希音笑了笑说:“第一次遇到主动要求净身出户的?”
律师有些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点头。
常希音说:“就当我是有点傻吧,但我不缺钱,我也不想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律师想了想又说:“但您刚才说,您和丈夫连婚前协议都没有签,就直接结婚了……”
“是啊。”常希音说。
“或许这意味着,对方还是很尊重您的。”对方尽量委婉地说道,“所以,我也建议您还是尽最大可能,保障自己的权益。”
常希音说:“你的意思是,他对我很上头,不介意财产被我分走,那我何必还跟他客气?”
这话说得真够直接。
律师讪讪地笑了,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如果夫妻感情好,这也是很正常的。”
常希音也看了他笑了:“不是,我们感情不好,他只是出于一些原因,很着急,很需要这一桩婚姻而已。等他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当然就要来找我秋后算账。”
“既然这样,我还不如聪明一点,提前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否则的话……我的丈夫是一位创业者,还是一名商人。他需要为自己的员工还有董事会负责。我不可能赢过他。”
常希音刻意用这样一种几乎刻薄的措辞,来揣度丁一的心理。
好像这样做就会令她觉得好受一点。
然而事实却是,从律师事务所出来之后,她打车回家。
本该让司机直接开回家去,临到中途,却鬼使神差地对司机说,麻烦开到民政府去。
“天黑了哦,美女。”司机透过后视镜,好心地提醒她,“民政局早就关门了。”
常希音说:“没事,我知道。”
她走到民政局门口,找到那个垃圾桶。
她想要找那件被丁一丢掉的黑色西装外套。
天已经黑了。
民政局外是一片巨大的广场,晚上有一群阿姨在热热闹闹地和老伴跳广场舞。
路灯敞亮。夜晚的风很大。
风吹得她的裙摆一直在飞。
常希音走到垃圾桶边,往里看了一眼。
她并不意外地发现,垃圾桶早就被人清空了,昂贵的西装外套也不知所踪。或许是被垃圾车给运走了,又或者是被拾荒者捡跑了。毕竟这件外套一看就很新,还价值不菲。
丁一不想要它,自然会有别人想要它。
黑洞般的垃圾桶,对她咧开一张血盆大口,像是讥笑。
远处又飘来了广场舞的音乐。更显得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十分寂寥。
一位老爷爷将花外套披到了妻子的肩上。
常希音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所以她到底在奢望着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跑这一趟?
可能她只是想要一个纪念品。
对于丁一而言,赠与她一件外套,这种行为本身并不具有什么特殊性。可是到底是这件外套,出现在了他们的结婚照上。
哪怕这张结婚证本身,可能都不具备什么多余的意义,它只是一份交易。可是这到底是一张结婚证。它一生只有一次有效期。被重复使用即是犯罪。
常希音多少是有些郁郁寡欢地走到了旁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下。
她拿出手机,打算重新叫车回家。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年轻人走到刚才她去过的那个垃圾桶前面。
同她方才的匆匆一瞥相比,对方就显得认真多了。他甚至戴了一副手套,特意弯下腰,去垃圾桶里仔细翻找。
看他穿着打扮,这必然不会是个路边拾荒者。
他很年轻,一脸精英相,还穿着挺刮的西装。
可是他就这么不辞辛苦地,在垃圾桶里翻了十分钟有余。
恰好常希音晚上不好叫车,一直坐在旁边等车。她眼看车从三公里以外,慢吞吞地开过来。而这个年轻人,一直在痛苦地、努力地翻着垃圾桶。
……这也太感人了。
他简直值得一朵小红花。
常希音这样想着,发现自己的车只有五百米就到了。
她站起身,打算去路边等待。
同一个时间,这个年轻人却好像也终于放弃了自己徒劳无功的翻垃圾桶行为。
他气喘吁吁地站起身,对着手机说:“老板,真的找不到了……”
‘老板’。
原来是个打工人。
常希音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哪个老板这么无聊,大晚上的居然让手下来翻垃圾桶。
又理解这位年轻人为何如此不辞辛苦,打工嘛,那当然是没办法的。只能老板说什么就跟着干什么了。
她转过头,有些同情地看了对方一眼。
路灯下,年轻人的五官被照得很分明。
常希音怔了一下。
他好像有点眼熟。
这个人……
似乎是丁一的助理?
她好像下午才在丁一的那个新闻发布会上见过这张脸。
但常希音立刻又被这种想法给雷到了。
丁一让助理来翻垃圾桶?
怎么可能。
简直是天方夜谭吧。
她并不打算继续探寻对方的身份,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正在此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网约车司机打来的,也没仔细看号码,就随手拿起来接了。
听筒的另一边,传来的却是镇定而低沉的男声。
“回头。”丁一对她说。
他的声音是这样的低。
常希音太猝不及防,她的心都像被烫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按照他的指令行事,回过头。
一辆黑色商务奔驰,静悄悄地停在路口拐角处。
“过来。”丁一又在电话里说。
车门滑开了。
因为光线原因,看不清坐在里面的人。
但常希音很确定,车里的男人,正在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她有几分错愕,又有一丝说不出的慌乱。
像被盯上的猎物,后颈已经开始瑟瑟发冷,身体却无法动弹。
“我叫车了。”常希音最后负隅顽抗道,“司机已经到了。”
“取消。”丁一不由分说道,“我送你回家。”
常希音挣扎地说:“不用了。何必这么麻烦。”
丁一说:“一分钟。不然我下车来找你。”
他的语气太决断。
有种杀伐果决的气场。
常希音知道这个男人说到做到。
她只好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丁一正坐在车内,平静地望着她。
路灯如湖水般泼洒下来,照着男人清隽而深邃的脸。
他静静地望着她。
分明面有疲色,却仍然目光如炬。
“上车。”丁一说。
这一次常希音没有拒绝。
-
常希音一坐下来,丁一就吩咐司机,“开车。”
她怔了一下说:“你不等你助理了?”
丁一微微蹙眉说,“什么。”
常希音:“不是你让你助理去翻垃圾桶吗……”
既然坐在这里的人是丁一。
那刚才那位可怜的打工人,的确是丁一的助理没错了。
这么一想,常希音突然觉得丁一还蛮闲的。
不仅让自己的助理去翻垃圾桶,自己竟然还在一旁看着。
丁一挑了挑眉,脸上露出有些微妙的神色。
“他刚翻过垃圾桶。”他对常希音说。
“所以?”
丁一说:“难道这样还能上我的车吗。”
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自己说了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常希音则在一旁瞠目结舌。
“资本家真可恶,真黑心。”她喃喃道。
“什么?”丁一没听清。
常希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说你这样让人家怎么回家呢,明明是你逼他加班的。”
丁一还是一副资本家的冷酷嘴脸。
“他会领加班费。”他说,“还有交通补助。”
……即使如此,他给员工造成的心灵伤害,也是根本不能磨灭的啊!
常希音默默地说:“还有精神损失费……和清洁费。”
丁一说:“不要。”
常希音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为什么?”
“让他找点东西都找不到,凭什么。”
常希音说:“是你先丢的啊。”
丁一一时语塞。
他凝视着她,须臾,那双向来好看的漆黑双瞳,似乎变得更加深沉了一些。
“我知道,可是我后悔了。”他轻声对常希音说。
常希音的心突然像被人撞了一下。
是那种微酸,又微麻,还有点痒的感觉。
她突然甚至不敢再看丁一的眼睛。
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睛太亮了。在街灯的映照之下,明亮得像星辰。
她有些赧然地转过头,轻声说:“后悔也没用。”
接着,她就假装专心地看风景,不再同丁一说话了。
但她知道,他还在看着自己。
她的心突然跳得有点快。
因为她害怕丁一问她,那你为什么也要来这里呢。
多么巧合,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做同一件事。明明早上在民政府不欢而散,晚上却又都回到了这里,再次见面。
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安排着他们,要将所有不圆满的事,最后都画上一个圆满的符号。要让所有的遗憾,都得到弥补。
常希音望着玻璃窗外的景色,心砰砰地跳着。
突然,身边的男人真的开口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丁一问她。
好在,他不是问她为什么会来这里,也没有追究那件西装外套的事情。
可是这个问题,同样也出乎常希音的意料之外。
“搬家?”常希音怔住。
她潜意识里,好像根本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而这种无措的情绪,显然是被丁一完全捕捉到了。
“我们结婚了。”他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你总不是打算,以后还分开住吧。”
“……那样被人拍到,也不好解释。”男人想了想,语气又有些生硬地补充了一句。
常希音松了一口气。
合情合理,原来是怕被拍到。
“没事啊。”她很乐观地说,“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我跟你结婚了呢,反而我们住到一起,才会给记者灵感,不是吗?”
“他们总会知道的。”丁一说,“瞒不了多久。”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总像是不太高兴。
街灯一晃而过,在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裂痕。
男人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
手指苍白修长,手背经脉分明,手臂也劲痩有力,有明显的训练痕迹。
是以,哪怕只是做着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足够赏心悦目,像一幅画。
突然,他扭头对常希音说,“帮我解一下领带。”
很轻描淡写的,几乎是像命令一样的语气。
常希音当然不干,很错愕地说:“你自己没手吗。”
丁一说:“我们结婚了,这是你应该做的。”
他看起来这样倨傲而冷静。
常希音气笑了。
她下意识想要对他说,他们并不是这种“结婚”的关系。
但转念一想——司机还在车上,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闹得不愉快。
更何况,他们还是结婚第一天,她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闹得不开心。
常希音只好不情不愿地挪到了丁一面前。
原来两人是分开坐着,有一段距离。
但现在为了给他解领带,她不得不凑近过去——简直像是投怀送抱一样。
常希音慢吞吞地在真皮座位上蹭啊蹭的,好像屁股下面粘了胶水,寸步难行。
丁一却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欣赏她投怀送抱的姿态。
终于,他们的距离被不断地拉近。
拉近。
常希音不太情愿地伸出手。
她不敢抬头看丁一的眼睛,却知道对方在气定神闲地望着自己。
视线的余光,只有他凸起的喉结,和修长的脖颈。
随着她的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她清楚地看到,那喉结微微地动了动。
野兽在隐忍地望着猎物,等着对方傻乎乎地送上门来。
她瞬间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
想要后退。
想要逃。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的司机一个急刹车——
常希音重重地撞进了丁一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