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希音本以为自己面对记者应当已经是相当之熟门熟路了。
可是突然被这么多的摄像头杀到面前,她猝不及防,竟然还是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昨夜受惊过度,加上睡眠不足所导致的。
话又说回来,上次好歹是在家门口,有一堆保镖护着,还有父亲和秦阿姨在场,替她分担火力。
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手无寸铁地面临丧尸围城。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打算说一个字,谁的镜头也没有看,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现在情况不同,在没有完全掌握信息的情况下,对记者讲什么都不妥当,保持沉默才最安全。
但记者们显然也并不甘心放人,他们一边捧着摄影机,镜头似大张的唇舌,要将她整个都生吞活剥下去。一边又大声喊着她的名字,问出各种尖刻的、无礼的问题。
来往的并非只有记者,还有其他正常出入的病患和病人家属。
他们见到门口的动静,好奇地探头张望,有人甚至以为是大明星,也拿出手机来拍摄。
也有些人情绪不佳地说:“搞什么啊,挡着路了,作秀能别在医院门口作吗?害死人了怎么办?”
声音并不高,常希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微微蹙眉,有种被刺痛的感觉,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原本她不在乎被人拍,也不在乎被人诘问,闪光灯肆无忌惮地打在她脸上,她都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可是这一刻她喉咙动了一下。
她正要回头对记者说,麻烦他们不要再挡着路的时候,突然又听见有人高声问道:
“你妹妹自杀不会是因为什么抑郁症之类的?”
“你不是学心理咨询的吗?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
“你觉得你对你妹妹的行为是不是该负责任?”
常希音脸色变了,镜头清楚地照出了她苍白的面庞,因彻夜未眠而生的红血丝,以及眼中的厌恶、愤怒……和恐惧。
她眼中闪现出的不是面前众多窥探着她的镜头。
而是她从姐姐的行李里,发现的那只小小的、抗抑郁的药瓶。
她说不出话来。
记者们见她愣神,反应变得更加强烈,都像苍蝇嗅到了血肉味,一窝蜂地抓着这个话题来逼问她。
无数把刀子都被丢到她脸上。
就在这时,几个人从外面冲了进来,十分训练有素地将记者推开。
其中一位挡在常希音前面,语气娴熟地说道:“常小姐现在关心家人,情绪低落,希望各位记者能留给她一些私人空间,也注意场合,不要在医院门口喧哗。”
闪光灯仍在爆闪着,保镖们开始驱散人群。
常希音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护着往回走,脚步突然停了一下。
对方立刻道:“常小姐,我们先回去……”
“不。”常希音说,“我还有话要说。”
“现在情况太混乱了,您有什么话,回头我们再拟公文,也是一样的。”
常希音摇了摇头,径直转过身。
人多眼杂,她已经不知道最开始向自己提问的人是谁,只是随便抓住一个镜头。
“抑郁症是一种身心疾病,它不是所谓的情绪病,不是所谓的无病呻吟、或者矫情。如果在看这个视频的人,你们的亲友之中,有人患了抑郁症患者——他们不是疯了,不是太作。他们只是生病了。希望你们可以关怀他们,理解他们……哪怕这些都做不到,至少不要觉得他们在撒谎,不要觉得他们在夸大其词,不要用看异类的眼神来看待他们。”
她直视着镜头,目光亮如火炬,没有丝毫闪躲。
记者里原本也有人想要打断她,插嘴、提问,但不知为何,最终所有人都像被钉在了当场,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每一个字。
“至于我妹妹。”常希音继续道,“她的确病了,现在人在医院,还在昏迷之中。刚才你们向我提了那么多的问题,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问过我一句,她现在状况如何。所有人,问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只想窥探她的情感隐私,不顾她的伤口,将她再血淋淋地剖开一遍。是,她姓常,她生在一个不普通的家庭,这注定了她要背负更多责任,无论对公众还是对媒体。”
“但请诸位不要忘了,她今年只有十九岁,还只是个小孩子。”
“不要再对她造成二次伤害了。”
所有人都被震在当场。
无人开口,无人再提问。
常希音的眼睛缓慢地注视过每一个镜头,每一个曾围堵过自己的记者。他们竟然都撇过脸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那位站在她面前的男士,趁机说:“常小姐,我们走吧。”
常希音终于点了点头。
她身后的记者们如梦初醒,一片哗然,闪光灯又开始爆闪起来。咔咔咔地响着,仿佛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兽。
她始终脊背挺直,始终不肯回头。
-
两人进了医院。
守在常希音身边的那位男人,转头很敬佩地看了她一眼。
她方才发表了一通非常完美的演讲,该说的大道理都说了,却没有透露任何与常洁媖有关的实际信息,堪称是教科书级别的公关水平。
即使是像自己这样的职业公关也要甘拜下风。
然而他却看到她脸色苍白,湿透的发丝黏着脸,手指也扶着围栏,微微发颤。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虚弱。
他不由心中一软。
或许他想多了,她的确只是一个好姐姐而已。
“常小姐,请放心,你妹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常希音笑了笑,抬起头镇定地看向他:“你不是我爸爸的人吧。”
一来,她父亲不会有这样的仁慈,还知道派人来照看她们姐妹;二来,他身边也不会有这样得力的手下。
对方点了点头:“我叫Elton,是从一的公关。”
“从一?丁一让你来的。”
虽然不知对方为什么会这样好心,但她有些疲惫地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眉心:“麻烦你替我谢谢他吧。”
Elton想了想才说:“常小姐不如自己跟老板讲。”
常希音只是笑笑,没接这话。
Elton办事很负责任,在去往病房的路上,甚至还同常希音探讨了后续假如需要发布声明,该采用怎样的话术。
常希音听得很认真,甚至还做了笔记,一起打包发给父亲的秘书。
之后才打开手机,察看被曝光的新闻。
事情才刚刚曝出来,可是却已经说得非常难听,甚至还牵扯上了之前她和丁一的旧事。
常希音神情平静,手指却不自觉用力地蜷曲。
走廊上迎面有一个护工跑了过来,因为脚步太急,差点就撞到了常希音身上。
Elton帮常希音挡了一下,对来人皱眉道:“这里是医院,请你小心一点。”
对方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着常希音,双眼却是一亮。
“常小姐,你妹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