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献吻的姿势是如此之妖娆和美丽。
年轻而丰腴的女士,急切地弓起身体,踮住脚尖,要用红唇去触碰到男人的脸。
仿佛被海妖所蛊惑的旅人,一步步走进冰冷黑暗的海水里,依然甘之如饴。
但下一秒钟,常希音就听到某种沉闷而剧烈的响动。
丁一将她推开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实在毫不留情面,霍司芸又踩着一双恨天高的细跟鞋子,险些就摔倒了。
好在她最后一刻还是掌握住了平衡,只是因为吃痛和惊讶,嘴里发出了娇嫩的、小猫一般的叫声:
“呀……”
这声音在她见到常希音的一瞬间,立刻停止了。
假如人的眼神可以化成刀子,常希音觉得自己应当已经被封喉而死。
“抱歉。”她有些尴尬地说,“我……出来接个电话。”
做戏要做戏,她背转过身,掏出手机。
常希音愣了一下。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未接来电。
一半来自她父亲,另一半却是来自一个她并未保存、但也并不陌生的号码。
是她的妹妹常洁媖。
常洁媖居然又打给她了。
常希音没怎么犹豫就拨了回去。
第一次被直接挂断了,第二次才接。
电话那边又没有声音,没人开口说话。
常希音说:“妹妹,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还是沉默。接着,她听到了十分隐忍的、吸鼻子的声音。
常洁媖好像在哭。
常希音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只是这一次,语气柔和了许多。
对面的人还是在抽泣着,片刻之后,才用一种有些怪异的语气说:“我讨厌你。”
哦,常希音心想,这并不新奇。
但她并没有生气,只是继续听了下去。
常洁媖深吸一口气才说:“你知道吗,我一直都非常非常讨厌你。”
“从小到大,因为你的存在,妈妈总是对我不满意。”
“她总是说,姐姐能做到的事,你为什么做不了?”
“在她心里,我永远都不够好。”
“哦……还有爸爸。我也讨厌爸爸。”
“他总是一副很宠着我的样子,难道他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就跟养一个芭比娃娃,养一只贵宾犬一样养着我。”
“因为觉得我是个废物,所以当然可以任我予取予求。”
——原来她也知道。
常希音眸光一闪,按了按自己的Airpods。
原来常洁媖并不完全是个傻瓜。
原来她也很清楚,她的父亲和母亲,对于自己的真实态度。
假如常希音在父亲的眼里,是一个有价值的、能放到拍卖场上的商品。
那么常洁媖就是那种毫无价值、只具有观赏意义的“非卖品”。
所以父亲可以宠着她,却从未想过栽培她。
而电话那边的常洁媖还在继续说着:“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在乎我……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做个千金小姐?”
“他们越是不让我做的事情,我就越是要做。男公关又如何?至少阿城是真心爱我的。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我。跟他们所有人都不同。”
常洁媖说着说着,就吃吃地笑了起来:“姐姐呀姐姐,你何必要拆穿我呢?其实我是在帮你呀。路弛不好么,他又年轻,又对你忠诚,难道不是强过父亲安排的那些人百倍……我明明是将真爱送到你面前,可是你偏偏不要。”
“算了,你不要也罢。我最讨厌的人还是你。如果没有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哦,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地方是什么吗?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媖’字呢——妈妈连名字都要学着你。你知道她每次喊我‘媖媖’的时候,我心里有多么恶心吗?”
“这个家里,只应该有一个‘媖媖’呀……”
常洁媖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颠三倒四。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时而狂喜,时而暴怒。时而清醒,时而又有些浑浑噩噩。
常希音听到这里,已经察觉到对方十分不对劲。
她不动声色地套妹妹的话:“你现在在哪里?”
常洁媖又发出了欢快的笑声:“我在……我在一个很好的地方呀,你听……”
听筒似乎被拿远了一些。
常希音听到了喷泉和音乐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你不在家,是吗?”她问,“那秦阿姨跟你在一起吗?”
“我把她甩开啦。”常洁媖语气很欢快地、像个小孩子一样地说,“她天天看着我,像看犯人一样。我越狱啦!”
她可能是吃了什么药。
一个危险的想法,闪过常希音的大脑。
妹妹的情绪过于亢奋、也过于不稳定了。这并不像平时的她。或许是受到了药物的影响。
于是常希音还是温和地、顺从地问道:“是谁帮助你越狱的呢?”
“还有谁——当然是阿寻啦!”常洁媖欢呼了一声。
“我可以跟他说句话吗,毕竟他也算是我的妹夫了。”
“妹夫!”常洁媖有些惊奇地重复了一遍,接着她又捂住听筒,煞有介事地、小声地说道,“不行呀,阿寻已经睡着了。”
“我们不能吵醒他。”
换作在平时,常希音不会对“睡着”这种说法有过度的解读。
但此时此刻,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甚至连太阳穴都开始隐隐抽痛了起来。
她还想要继续问下去。
但是常洁媖很突兀地说了一句:“呀,我把他吵醒了!”
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忙音“嘟——嘟——”地响着。
常希音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
她想再拨回去,常洁媖却直接把手机给关机了。
那么,找一下秦阿姨?但常希音并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她实在太厌恶这个人了。
看来只能回去找父亲了。
常希音这样想着,转过身要回宴会厅。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里。
丁一竟然没有走。
他还站在原地,半倚着走廊的花砖墙,微微垂眼望着她。
他嘴里咬着根烟,但是并没有点。
或许因为酒店是禁烟的。
常希音本该满心满眼都是常洁媖的事,此刻心脏却像是被人拨了一下。
他的视线仿佛有形,令她觉得不太自在。
在两人擦身而过时,常希音有意地与他保持了距离,还礼节性地冲对方点了点头。
他低声问她,“有什么事吗。”
接着又说,“你今天很美。”
月光深沉,他的目光亦然。
常希音耳边莫名地回响起妹妹的那半句话。
“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我。跟他们所有人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