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希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盥洗室。
她再一次经过了二楼的大包厢,那个房间原本很拥挤,现在人却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乱糟糟的空酒瓶堆得满桌都是,沙发上也搞得一片狼藉。
两个互相搀扶的、醉醺醺的男生从她身边经过。
一个人抱怨“喝这么多,明天还要上班啊”,另一个人哀叹“是啊,还得打卡呢”。
常希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你一个人?”旁边突然有人问她。
常希音微微偏头,在沙发一角看到了杨昊泽。
他果然秉性风流,怀里搂着一个年轻女人,正旁若无人地一边喂她喝酒,一边盯着常希音看。
女伴半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他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对方的脸,像在安抚宠物。
常希音假装没有听懂他话语里的暗示:“我当然是一个人。”
“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杨昊泽没有说“他”的名字。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人是谁。
“你不如自己问他。”她无所谓地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杨昊泽耸了耸肩:“他今天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我不敢去触你的霉头。”
“我还以为他见到你,心情会好一点。”他又补充。
常希音用手按着门说:“可能恰好相反。”
现在丁一的心情应该更差了。
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常希音觉察到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好。她回忆着刚才在盥洗室内的事情,她对他的拒绝,胸口有点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
或者是有些更尖锐的东西,正在伺机破土而出。
她无心再同人周旋,转身要下楼。
杨昊泽又说:“认识他这些年,我第一次看到他喝成这样。”
他的女伴似是终于有所觉察,吃吃地笑了起来:“亲爱的,你不是在说丁总吧?”
杨昊泽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女伴立刻知情识趣地爬过去,半跪半坐在对方身上,似一只名贵的、雪白的猫。
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她的脸:“你也听出来了?”
“除了他还有谁呢。”女伴笑着说,“从头到尾一个人喝闷酒,谁都不搭理,碰都不能碰一下。”
“他有洁癖的,不能碰。”杨昊泽说,“不喜欢跟被人有肢体接触——甚至连被人看一眼都不高兴。”
女伴“呀”了一声:“这么夸张!”
“天才嘛,多少都是有病的。”杨昊泽煞有介事地感慨,“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治得好他了。”
常希音背对着对方,却知道这些话都是说过自己听的。
他有洁癖,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
但是却要跟她跳舞。
他被人看一眼都不高兴。
但是却不允许她捂住他的眼睛。
她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过身说:“他经常会强迫性地洗手吗?”
杨昊泽冲她一笑,动作很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最好自己去问他。”
“再跟你说下去,我的宝贝要寂寞了,是吧宝贝——”他转过身,跟女伴旁若无人地闹成一团。
常希音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们几眼,最后还是没有下楼,折返回了盥洗室。
和她想的一样。人还没到,先听到水声哗哗地响着。
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
他还是在洗手。
比之前更用力,动作也更机械、更强迫,好像苍白的皮肤上附着有什么看不见的、不洁的东西,需要一遍遍地去清洁,才能重新变得干净。
常希音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他始终没有抬头,好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看似平静的举止里,分明还蛰伏着一种引而不发的疯狂。
又或者说,他表面上看起来越是隐忍,这样的动作就越让人心惊。像即将爆发的灰火山,带着一种致命的压迫感和杀伤力。
她忽然又明白。
或许他之所以要这样用力地清洁自己,并不是因为他的皮肤上有不洁的东西。
而是因为他自身就是“不洁”。
这是一种自我惩罚。
常希音径直走上前,关掉了水龙头。
盥洗室里安静了一瞬。
丁一哑声说:“你还回来干什么。”
常希音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能放着你这样不管吧。”
他抿着唇,又要去将水龙头拧开。
她要阻止他,他们的手指微微相碰。
男人的皮肤比陶瓷还要冷,苍白皮肤上,能够清楚地看见青色的血管。
下一秒钟,他用力推开她,拧开水龙头,反复不止地搓洗自己的指尖,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常希音的手也撞到瓷砖上,因为丁一力气太大,被撞出了一小片红痕。
她不再做什么,只是站在一旁,平心静气地问:“你今天用了多长时间洗手?一个小时?”
“你关心吗。”他淡淡道。
常希音又问:“每天都会这样吗,还有只有今天?”
“可以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原因吗。”她语气放轻,比平时更温柔。
丁一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扭头看她一眼,目光凌厉,语气更甚。
“你在问诊?”
常希音:“我只是想帮你。”
他像是听到什么极为荒谬的话语,神色逐渐变得骇然。
眼底的冰川也寸寸碎裂,化作黑洞般的深渊。
但再开口时,声音却还是低沉,平静,像蛰伏的野兽,藏在幽深的洞穴里。
“你想帮我。”他重复她的话,“怎么帮。”
“刚才是你说的,你不关心,现在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帮我。”
他用力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面前。
常希音后背抵着洗手池,腰背在大理石盆上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吃痛地低低吐出一口气。
但很快她就无暇再顾忌。
手上一阵剧痛袭来——
丁一用力得好像要把她的腕骨捏碎。
男人冰冷的、湿润的手指,像一尾吐信的毒蛇,抵死缠绕着她,令她几乎生出窒息的错觉。
“说话。”丁一俯下身,逼视着她,“你为什么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