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人似乎怔了一下。
他又低头看了手机一眼。
看起来他的公务实在很繁忙,常希音不禁想。
片刻后,男人重新抬起头。
“这表示你拒绝接受他的道歉吗?”他语气很冷静地问。
常希音笑盈盈地说:“不,我接受了。”
“可是他主动向你道歉,你却把他删除了。”对方微微挑眉,似乎有些疑惑。
“这就是我接受的方式——我对他说的话不予置评,直接邀请他感同身受地体验一下我当时的体验——怎么样?”
男人笑了一下。
他还是很专注地看着她。
屏幕的微光,倒映进他眼底。镜片下的目光似湖面荡开,染上几分很浅的涟漪。
常希音突然觉得他很像是电影里完美无瑕的人工智能,在研读人类的反应。
“很有趣。”他像人工智能一样,给出了冷静的评价。
“但听起来你还是没有接受。”他补充。
常希音觉得很好笑,试图与对方展开辩论。
但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淹没了她的话。
起先她还以为这是男人另一通繁忙的工作电话,但对方只是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就抬起头,用眼神示意。
你的。
她有些诧异,低头看手机。
屏幕上写着三个字,周子聪。
还真是阴魂不散。常希音做了个鬼脸,就将手机丢到一边。
“不接吗。”对方问。
“抱歉。”她恍然,“吵到你了。”
她本想将铃声按掉,转念一想,不如做得更绝一点,就直接将手机关掉了。
露台重新变得安静。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她试图继续刚才的话题。
男人淡淡瞥她一眼:“你该回去了。”
“……我才不要。”常希音笑眯眯地说,“再说,我们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那你觉得,八号做什么,你才会接受他的道歉?”男人问她。
语气很认真。
好像的确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做点有用的事吧,比如……”她开玩笑地说,“帮我解决掉九号?”
“九号很难解决?”
“是啊。”常希音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他是爸爸朋友的儿子,爸爸很看重这次会面呢。”
男人“唔”了一声,转身背对她,手肘压着围栏,像在俯瞰夜景。
流光溢彩的夜,星辉都堆在他脚边。
“那他喜欢你吗?”他突然问。
“不。”常希音毫不犹豫地说。
“他刚刚给你打过电话。”
“这是喜欢我的表现吗?”常希音噗嗤一声笑了,“要这么说的话,八号还跟我道歉了,他不会也喜欢我吧。”
或许是她的错觉。
男人高大的背影,突然显出了几分僵硬。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不是喜欢,那是什么。”
“是没有安全感吧。”常希音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大多数的男性,其实并不害怕被攻击和质疑,反而会变得很兴奋。因为这增强了他们的自我意识和存在感。他们害怕的是没有人攻击自己,更没有看到自己。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存在’。”
“想必九号也不能忍受面对一张空桌子的感觉,所以才会急于给我打电话。”
常希音讲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抱歉,我职业病发作,讲得太多了。”
“职业病?”
“我是心理咨询师。”
常希音停了一下,好奇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男人“唔”了一声:“原来如此。”
常希音:“就这样?”
“不然呢。”对方语气平板。
她笑了笑:“一般人听到这里,都会问很多问题啊。比如你做心理咨询,每天跟疯子打交道,会不会自己也变成疯子;或者你是不是有特异功能,能读别人的心,要不要来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诸如此类吧。”
“你以前的相亲对象会问这些问题吗。”
“当然了。”常希音掰着手指数,“一号问过,二号问过……”
男人始终很耐心地听着。
最后她抬起头,十分惊叹地得出结论:“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问过了。”
回国至今,她第一次觉得有人在用“正常”的眼光来看待自己。他尊重她的职业,也尊重她的审美取向。
连她第一次见面打扮得那么离经叛道,都没有做出任何评判。
真可惜,他不是她的相亲对象。
——等等。
她刚才用了“可惜”这个词。
这个想法像一根危险的火柴,蓦地在她心头划过,照亮了角落里一些更不可言说的念头。
常希音突然说:“其实要解决九号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她对男人勾了勾手指:“过来一下。”
他转身,目露不解,但还是慢慢走到了她面前。
“再近一点。”她仰着头,低声道。
对方从善如流地弯下腰。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似乎是不怎么喜欢肢体接触的类型,怔了一下。
而后微眯双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对他笑了一下,表情很开心。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九号已经来找我了。”她在他耳边小声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她的手指很轻地滑过他后颈,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
他冷冷地看着她。
眼神似乎抗拒。
但几秒之后,一只宽大的手掌缓慢地环住她的肩。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
他按住她的肩胛骨,力气更大了一些。
阴影像涨潮的黑水,一点点覆盖了常希音的脸。
隔着轻薄的布料,她感受到真切的体温。他身上的气息,像微冷的湖水,月光下静静翻涌,掺杂几分酒气,扑面而来。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你们在干什么?!”周子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他恰好撞见了最尴尬的时刻。
常希音发誓,她本来只想作戏、借位,假装贴一贴男人的脸。
但就像一部三流爱情片的剧情,在她费力仰起脖子的时候,他也恰好转过脸来——
她结结实实地蹭到了他的唇角。
远处高楼的霓虹灯牌,规律地一闪一亮着。寒夜之中,相拥的男女仿佛一对交颈的金翅雀,多么引人遐想。
她的心跳亦如擂鼓。
片刻之后,常希音从男士衬衫后露出半张脸。
她的妆容依然精致得无懈可击,只是唇妆已经晕得一塌糊涂。
向外晕开的唇线,透出一种靡丽却危险的艳色。
“I was kissing my boyfriend.”她对周子聪说。
(我在吻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