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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炫冽传 > 第233章 月满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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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日,翼儿简直成了龙奶奶的跟屁虫。山上山下,里里外外转了个遍。茶山所见五重金殿,除了风婆婆居住的望月阙楼,后面三座分别是儒释道三家法堂。最后一间香火常燃,殿内一尘不染。宝座上供着一座鎏金铜像,穿针引线,正是丝织业祖师嫘母。

这几日茗绣山庄闭门谢客,风婆婆谁也不见,不知是心情尚未平复,还是在忙什么事情。翼儿得空在庄里瞎转,早起陪龙奶奶去佛殿上完香,就跑去茶园帮茶女采茶,看园丁种花。

龙奶奶没事就最爱念佛炒茶,进茶坊一待能待半天。别看她年纪大了,做起事来精神抖擞。有机会品尝茗绣山庄龙紫衣亲手揉捻的新茶,这可是天下嗜茶客难得的福分。

庄里待了三日,不见主人召唤。今晚月历十五,天空满月如盆。吃完晚饭他告诉龙奶奶自己想去山顶转转,龙奶奶满口答应,只叮嘱他路上小心。

前次上山坐的是轿子,今晚无人跟着乐得自在。来到茶山眼望潺潺溪流,不禁想起了林爷爷。

世间恩爱亦如枝头繁花,多少柔情最终付于川流东水。林爷爷一生洒脱至死未解心结,风婆婆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几日陪着龙奶奶,听她说起婆婆年轻时的风采,弦音倾倒公子王孙,金针折服天下女闺。纵然是这等风华绝代的人物,最终也难逃一个情字。

昔日在清岚山岗,庸夫子嘱托他来茗绣山庄修补日月结气罩。西阳老皇帝仅凭一口清岚之气,就化解了《炎黄古卷》和日月节气罩的法力,贯日千秋剑在他手里如同一件农具。阙厅斗音胜在稀里糊涂,心神未被箜篌牵扰。他用庸夫子试探龙紫衣只是内心猜测,不想龙奶奶听见后一口承认,让他大为吃惊。

以风婆婆仙子一般的风姿,凡夫俗子又怎能入心?龙奶奶说的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知道西阳皇帝期颐六轮,几十年前风婆婆风华正茂,怎会爱上一个糟老头子?唉!真是搞不懂。

御风直飞山顶,山庄点点星火。阙楼廊桥上点燃串串灯笼,远远望去扑朔迷离。

凝定神思抽出雪玉箫,一轮满月绕着箫头盈盈旋转,体积比月盈大师赐法时整整大了一圈。随手挥动几下,满月离开箫头围着他身体旋转起来,这种变化可是头一回。

离开沐火村时,月盈大师说玉箫不输贯日千秋剑。今晚独上山顶,正好仔细琢磨大师的话。闭目调息灭境气升,前日与风婆婆在阙亭斗音,心境似乎多了一种全新感悟。

任你风吹雨打,我自昂然前行!这是人族诗情,如果换成狼族说法,那就是“我是一匹狼,就喜欢奔跑在草原上的自由。”

“蕴、展、升”

“花、叶、荡”

随着他心思起伏,雪玉箫绽出群星光芒,又有繁花似锦景象,娓娓竹林竹叶沙沙。随手一招逍遥拂花手,被他运出了新意境。月盈大师和鬼韬子的功力加持,在这一瞬间激发出来。

竹枝摇摆,花叶飘飞,丝毫感觉不到风力了。浩瀚星空,一轮满月飞升空中。月华一出,星光骤然消失。绕着他旋转的满月猛地加快了速度,将他整个人罩了进去。

满月气罩,灭境护体之象。逍遥拂花手起势,后面则是随心而发了。繁花、星光、竹林,满月幻象轮次变换,雪玉蓝光中,天青雨色渐渐化成了凝冻的冰雪之气,箫身变的通体精亮。

万象入心,气化外象。不知不觉中,人与箫合为一体。

“盈月有灵,正可济我!”浑然忘我中,月影灵光骤然消失,“阿嚏!”,翼儿张嘴打了个喷嚏。

一声凤唳惊动长夜,唳音高亢,从山脚传来。翼儿回过神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一半茶田竟全部枯萎了。

空中降下无数金丝,炫光七彩恍如梦幻。彩色凤凰扇动翅膀,一代风华翩然现世。素纱遮面,裙带飘逸,恍如天外飞仙。与此同时紫光急如闪电,一团紫云从山脚飞速攀上。

“哎呀!小公子好生鲁莽,我这茶园又没惹你,为何要如此?”妈呀,这下可惹了大祸了。凤凰飞仙是风婆婆,紫云难道是龙奶奶?

“凤姑娘,你莫要怪他了,这口神雷冰气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眨眼之间龙紫衣来到山顶,对风婆娑以寒夜楼花名相称。风婆娑朝她点点头,容貌遮在素纱后看不清什么表情。

直到此刻,翼儿才反应过来,两位老奶奶原来都有修行功夫,这几日真是小看龙奶奶了。

茗绣山庄以茶绣名闻天下,其实是一座皇家园林。当年西阳皇帝因情愧对风婆婆,下旨在少极城建造这座园林。茶山俯瞰五重金殿,望月楼距山顶足有三里之遥。今晚恰逢满月,风婆娑在楼上望月寄情,突见山顶异象发生,翼儿吐出神雷冰气,她不禁好奇,不及多想踩着凤舞木鸢就飞了过来。

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素纱滑落间惊鸿一瞥。仅仅一眼,世间所有的鲜花都失去了颜色。一头银发下是怎样的容颜,让晴空满月都失去了光华?

“唉....姑娘,你不是说从那天后,再不以真容示人了吗?算起来应该有六十三年了。”

龙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起昔年光景不胜唏嘘!

寒夜天冷不如倾心买醉,东都寒夜楼名满天下,皆因它是朝廷教坊司最大的花乐楼。西阳皇帝在位时厌倦战事,一度寄情剑酒不理朝政。

某一日天寒地冻,皇帝微熏兴起偷偷跳出宫墙,见满街行人聚在花楼下争抢绣球,稀里糊涂把绣球抢在怀中。

花楼之人不论司官还是鸨母身份低贱,有谁见过当朝皇帝?见来人气度不凡,出手豪阔,都以为是京城哪家的贵公子,赶紧唤出当红花魁小心伺候。

西阳皇帝自幼修行龙相功法,改颜驻容,面貌身板英俊挺拔,恰逢凤九鸢刚刚出道,两人一见倾心,从此多了一段孽缘。

“紫衣,其实你我都错了。愁云不开,明月何来?三日前见了这位小公子,有幸听他鸣箫,他已经帮我解开缠丝结了!”

风婆娑说话间微微一笑,令人有春风拂面之感。这位老婆婆和龙奶奶岁数相仿,可无论怎么看她都更像少女。

青灵山龙相寺是皇家寺院,密传一门龙相功法,采撷天地气修炼金刚身。西阳皇帝将功法偷偷传给风婆娑,所以年近百岁犹有少女姿容。

“小公子一表人才,神雷冰息不输清岚之气。想想他自散龙相重修清岚,躲在山里不肯见人,应该说比我早看开了。”

风婆娑说到这里露出一丝苦笑,接着又道。

“这些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如今我这心里,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每日闲看花开,品品茶香,能把这手本事传下去,也不枉来人间一回。”

“姑娘,你真放下了?”

“嗯,放下了。这些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龙紫衣听见这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低着头半晌不语。花开终有花落时,在这里陪了她几十年,不就在等这一刻吗?她放下了,可自己呢?

她二人,一个爱了不该爱的人,一个爱上了不能爱的人,伤情至深从此归隐茶林。风婆娑每年去城里收孤女抚养,教她们斗针工巧之技。几十年下来开宗立派,江湖立名“茗绣宗”。

“小公子,你这口神雷冰息正好用来修补日月结气罩,说不定还能新增法力。不是婆婆架子大把你晾了几日。是因为啊,修补这件法宝还要集齐三种材料,如今两样东西已经有了,另一件则在自己身上。明早你带上法宝来楼里见我,紫衣你也一同来。”

不等翼儿回话,凤舞木鸢降落,风婆娑踏上木鸢自顾飞去。裙衣带水,悠然乘风。翼儿还在琢磨她说的三件材料究竟是什么东西?龙紫衣走过去捡起面纱递到他手里。

“孩子,世人曾以千金求姑娘一物,这面纱你拿去吧。以后有机会带给她心中挂念之人。”

翼儿接过面纱点头答应,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自己不过是随口打了个喷嚏,怎么就成了修补法宝的材料?

正寻思间,山庄亮起一排火把,一群茶女叽叽喳喳跑到半山开始采摘枯萎的茶叶。龙紫衣看到这种情况,回头朝翼儿半是埋怨半是夸赞。

“你这孩子倒也奇了,这几天凤姑娘正犯愁找谁去要天地之气呢?若不是你喷出这么一口,恐怕还要在庄上再多住些日子。”

“啊!龙奶奶,你是说我打个喷嚏竟成了天地之气?”

“是啊!好孩子,天地之气包罗万象,可不是谁说有就能有的。你这口气不光有神雷冰雪的纯洁,更有满月盈空的旷辽。”

龙紫衣眼睛盯着远处望月楼怅然出神,念珠越揉越快,言语颇为激动。

翌日一早沐浴熏香,取出日月结气罩收进怀里。龙奶奶吩咐灶房熬了一窝莲子粥,笑嘻嘻坐在旁边看他吃下。

昨晚茶坊忙了一整夜,清晨起床茶工人数明显比往日少。龙奶奶来时手上拎着一个荷包,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今日再进望月楼,心情大不一样。红莲城规模远大于茗绣山庄,然而无论怎么比,始终少了一份霸凌天下的皇家气派。

一路与龙奶奶聊天,才知山庄收取金银是用来抽丝,黄金白银色如日月,成丝柔软,正是最上等的丝织用物。拜山之人,或是有求于风婆婆工巧之技,或是来交换消息。

客人求见主人还有一个规矩,就是要说出一条有价值的江湖消息,难怪风婆娑连庸夫子已炼成清岚之气的事都知道。老皇帝虽是她一辈子不想再见之人,却也是每晚都在思念的人。

三楼屏风撤去,堂中架起了一台织布机。“啪哒啪哒”,踏板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风婆娑裙摆垂在地板上,听见来人脚步声,回头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小公子稍侯,就要好了。”

“凤姑娘,气色都采好了?”

“嗯,采好了。”

龙紫衣接过日月结气罩,指了指扶椅让翼儿落座。俯身从篮里选了一块素纱,将荷包里倒出的泥粉包好,一起交到风婆娑手上,苦笑着说““姑娘,怕是又要折损年寿了。”

“不妨事,花尚有开落,更何况你我姐妹?”

风婆娑笑着摇摇头,表情淡定从容。说话间手中织梭骤然加快了速度,织机上残影如飞,踏板节奏有如歌板。

白雀黄莺,恍如天外,风婆娑一边织布一边唱起一首歌来。寒夜楼魁主几十年后重开歌喉,依然动人心魄。

“寒夜楼上暖春色,画阁巧镂斗金针。偷来云霞织锦绣,还有婆娑十里香...”

翼儿心神被她唱词所牵,不觉有些恍惚,喘口气抬眼望见墙上字画,题字正是所唱歌词。心想这首词必是西阳皇帝御笔,否则落款何必盖上传国玉玺的朱印?

前日登楼,他一心只想快点见到主人,对堂内物件都未留意。今日看清题幅,方知皇帝老爷爷的确有些玩世不恭,居然把传国玉玺的大印盖在情诗上,可真有你的!

无心饮茶,收回眼光落在织机上,风婆娑一袭素衣渐渐透出了血色。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踏板声停住,风婆婆咬破食指狠心挤出几滴血液,滴在泥粉上,腾起一阵血雾。

阴阳之气天地和融,织机上挂着的半截锦缎,泥粉散尽后,颜色消失变成了一块素锦。

风婆娑停下动作,身体微微颤抖,守在旁边的龙紫衣赶紧过去搀扶。

“紫衣,不碍事,你去把金龙针取来。”

说完她转过身子,将日月结气罩摊在腿上,从素锦上剪下一块蒙在袋身破洞上。金针纤细,她深吸一口气吐入针眼,凝神缝补起来。

翼儿惊呆了,金龙穿针,凤羽捻线!直到此刻才知道风婆婆的厉害。歌舞宴乐不过是逢场作戏,以龙相奇功吐气穿线,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难怪龙奶奶说又要害她折损年寿,日月结气罩虽然是一口布袋子,却看不到一针一线的痕迹,原来是丝织大师用命血穿线织成啊!

看到这里,他已经坐不住了,后背像有一堆蚂蚁爬来爬去。风婆娑收针停息打好线头,日月结气罩骤然放出一道寒光,素锦布片融入袋身,再无一丝痕迹。

风婆娑神情憔悴,拿起法宝朝翼儿招招手,颤巍巍地说道。

“小公子,补好了。去东都见了布袋,你帮九鸢带句话,就说我姐妹已经放下了。”

“嗯!凤奶奶神技盖世,重修夙愿,功德无量。放心吧,这件法宝我一定送到龙相寺。”

翼儿心情激动,快步离开座椅跪倒在她面前,“咚咚咚”给她叩了三个响头。风婆婆艺名叫凤九鸢,此刻称她为凤奶奶,完全是心之所愿。

“阿弥陀佛!呵呵,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龙紫衣过来拉起他,口念偈语。日月节气罩恢复如初,光亮更盛,主人心中的缠丝结也终于可以解开了。

“小公子,你从梦白峡带来的梦魂花,奶奶等了几十年,如今已经不需要了。送给你吧,白峰王要的纱衣我自会派人送去。

花落终有花开,人生再无少年。既然一切都放下了,魂儿啊从此不受牵绊,就自由自在地飞吧。哈哈哈!”

风婆娑放下心中牵挂,痛快地笑了起来。龙紫衣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百感交集,不觉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