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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你果然是个负责的人!

lu要对道尔医生负责?

“嘶……”

斯科特倒吸一口凉气,看陆时的眼神都变了。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他轻咳一声,对办事人员道:“你去请道尔医生进来。”

办事人员听命离开。

不多时,

吱呀——

主编室的大门被推开,

道尔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用炽烈到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看着陆时。

斯科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走,满是狐疑。

陆时也很懵,

“道尔医生,好久不见。”

他虽然和道尔没少竞争,却一年多没打过照面,

这种关系也是奇特。

道尔与陆时握手,

“陆爵士,我……之前你指出福尔摩斯系列中诸多不合理之处,我曾不屑一顾。现在回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

以陆时当下在欧洲文坛的地位,两人攻守之势异也。

陆时摆摆手,不想多说这个,

“请坐。”

他帮对方倒了茶,好奇道:“道尔医生,你说我要对你负责,莫非是因为我的书影响了福尔摩斯的销量?”

道尔一怔,旋即大笑,

“那叫‘影响’?分明是被你按在地上暴打。”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事实。

陆时也开玩笑道:“那都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你不会现在才来找我兴师问罪吧?”

道尔摇摇头,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如此没有绅士风度。”

言外之意,自己并非输不起之人。

陆时不置可否,

按历史,道尔的人品也就一般,

他现在能够坦然地接受失败,无非是因为《无人生还》、《罗杰疑案》两部作品太成功,把他打服了。

不过,君子论迹不论心,

陆时伸手不打笑脸人,岔开话题道:“既如此,为什么要叫我负责啊?”

道尔叹了口气,

“你看。”

他拿出《渐变》的原稿递了过来,同时道:“《镜报》今天的书评版,彻底把我这部推理的诡计给扒了。”

陆时好奇,

“你说的是《从反观人类》?”

道尔听了这篇文章的名字顿时萎靡,整个人陷在了椅子里,精、气、神仿佛被抽走。

陆时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简单来说,有点儿像相声表演中的刨活,

因为把悬念或是包袱提前告诉了观众,从而大大削弱作品的感染力或效果。

这个和剧透还有不同,

毕竟,现在的《渐变》还没出版,哪来剧透的说法?

陆时开始阅读原稿。

另一边,斯科特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渐变》的故事很完整,

而且,和以往的福尔摩斯系列作有机结合,冒险元素配合推理,相得益彰。

可惜的是,叙述性诡计用得非常平庸,

斯科特读到一半便说:“中的‘我’就是凶手吧?‘我’是色盲?”

道尔:“!@*#¥%……”

忍不住口吐乱码。

他看向陆时,

“所以我才说,伱要对我负责!那么多人看了那篇书评,我的还怎么发表?读者们读到一半就全知道了。”

这种叙诡,用了不如不用。

陆时轻咳一声,

“道尔医生,坦白讲,你犯了很多事实性的错误。”

“啊这……”

道尔郁闷,

“陆爵士啊陆爵士,如果没有那篇《从反观人类》,我哪来那么多事实性的错误?”

陆时连连摆手,

“不不不,不一样的。”

他翻出《镜报》的书评版,说道:“道尔医生,柏格森先生提到的色盲悖论是哲学的,而非生物的。甚至于,从生物学、病理学的角度看,这个悖论无比荒唐。”

道尔沉吟片刻,蓦地一拍额头,

“我好歹是眼科医生,竟会犯这种错误!”

斯科特懵逼了,

“什么错误?”

道尔解释:“非常简单,实际上的色盲并不是色觉认知对调,而是色觉模糊化。”

斯科特:???

还是不太懂。

道尔思索片刻,从旁边拿来一张纸,说道:“这是正常人看到的。”

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单词:

红色丨绿色。

道尔继续,

“这是你以为的色盲症患者看到的。”

又在纸上写道:

绿色丨红色。

斯科特“嗯”了一声,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没错,在色盲眼里,难道不应该红色是绿色、绿色是红色?”

“不。”

道尔又在纸上书写,

“你理解错了。”

斯科特投去视线,

只见道尔在纸上新写的两个单词是:

灰色丨灰色。

斯科特“啊?”了一声,问道:“是这样?”

道尔点头,

“18世纪,化学家兼物理学家约翰·道尔顿在圣诞节前夕买了一双‘棕灰色’的袜子送给母亲。他的母亲看到后,认为樱桃红过于鲜艳,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穿。于是,道尔顿成为了世界上首个发现色盲症的人。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又把色盲症称为道尔顿症。”

斯科特沉吟,

“棕灰色和樱桃红啊……那确实。”

他明白了,好奇地看向陆时,

“陆,你懂得历史、文学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陆时作为文科生,知道这个其实是因为一部——

《希腊棺材之谜》。

作者埃勒里·奎因就犯了想当然的错误,认为色盲症患者会弄反红色和绿色。

很多书评中指出这一点,

作为文科生的陆时也因此积累了理科知识。

有趣的是,因为奎因在推理文学的地位很高,影响了无数后生晚辈,

致使到了现代,仍然有很多人在使用这一错误的诡计。

道尔说:“不过,这件事也充分说明了色盲悖论的存在。毕竟,那时候的道尔顿年纪已经不小了,竟然几十年混迹于正常人中没发现问题。”

陆时摇了摇头,

“你还是把它当成生物学或病理学在考虑。色盲悖论是认知问题,‘红色’和‘绿色’是抽象的,只是两个代号,也可以替换成‘香蕉’和‘苹果’,‘a’和‘b’……”

一语点醒梦中人,

道尔恍然,

“是的,我确实考虑复杂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斯科特就道:“不不,道尔医生考虑的不复杂,反倒是陆,你想得太多了。”

陆时“啊?”了一声,

“什么意思?”

斯科特说:“《镜报》的读者们会认为色盲悖论是哲学的吗?”

陆时愣了片刻,

“大部分人不会。”

《镜报》作为小报,以娱乐性为主,

读者又不是专家、学者,哪会了解如此深刻的命题?

斯科特摊手,

“bingo!他们想不了那么深,看到色盲悖论,想到的就是色盲症。理所当然地,柏格森先生的那篇书评会影响《渐变》的核心诡计。所以,你还是要对道尔医生负责。”

“啊这……”

陆时哑口无言。

在中国有种说法,人生的最高境界是“看山依然是山,看水依然是水”,

大概也是色盲悖论?

道尔也跟着反应了过来,

“斯科特主编说的对,陆爵士,你还是要对我负责!”

陆时无语,

“……”

斯科特嬉皮笑脸,

“陆,你刚才说道尔医生犯了几个事实性的错误。除了色盲症,还有别的?”

陆时说:“剩下的问题,不在事实,而在技法。”

道尔诧异,

“你说技法?你之前发表《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我都是按照文章中说的来进行创作的啊。”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这才是问题所在。你应该明白,‘浅谈’是什么意思。”

他在文章中已经对叙诡进行了分类,

然而,一年了,使用叙诡推理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却没有写出新意。

他们都还在模仿《罗杰疑案》,

包括道尔这篇《渐变》。

陆时说道:“道尔医生,叙诡分很多种的。最原始的,便是《罗杰疑案》,事件的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却对读者有所隐瞒。抑或更甚,该讲述者就是凶手。”

斯科特附和着点头,

“对,讲述者欺骗读者嘛~”

道尔忍不住吐槽:“陆爵士,你说这还原始?《罗杰疑案》可是石破天惊之作,无数作家,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啊!”

陆时尴尬,

那是莎婆厉害,跟自己关系不大。

他摇头,

“别吹捧我,咱们聊正事儿呢~”

道尔便问:“除了事件的讲述者欺骗读者,还有什么类型?”

陆时掰着指头数,

“那可就多了。比如,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而书中人物对该第一人称有所隐瞒,从而欺骗读者。也就是说,通过欺骗讲述者来欺骗读者。”

道尔双眼一亮,

“这种好!该第一人称可以是侦探,但是他也被骗了。”

陆时接着道:“再比如,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有些东西读者和书中人物知道,而该第一人称却不知道。这种写法很独特,能做到在不欺骗读者的前提下,不欺骗书中人物,却欺骗讲述者。”

道尔:???

斯科特:???

两人都被绕晕了,面面相觑。

道尔问道:“陆爵士,能举一个例子吗?”

陆时点点头,

“简单。我们就以……唔……”

他视线在房间中寻索了一番,蓦地想到了一本书,

“举个例子吧。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也就是‘我’。‘我’的朋友看见了一具尸体叫我报警,但‘我’在他指着的地方什么都没看到。后来,‘我’的另一个朋友做了一番推理,我竟然看见了那具尸体。原因是‘我’以前受过精神创伤,看见某种东西会自我欺骗那种东西不存在,而凶手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完成犯罪。”

此段剧情出自京极夏彦创作的推理《姑获鸟之夏》,

牛x之处在于,这竟然是京极夏彦的首作,

第一部便有如此水平,十分之离谱。

道尔沉吟,

“其他人物早就告诉‘我’那是尸体了,读者也知道那里早就有一具尸体,但‘我’视而不见。确实能做到在不欺骗读者的前提下,不欺骗书中人物,却欺骗‘我’。”

他看向陆时,目光满是崇敬,

“陆爵士,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陆时摇了摇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这些对你的作品有没有影响。”

道尔没接茬。

坦白讲,跟陆时聊完之后,他意识到推理博大精深,

回头再看《渐变》原稿,简直就是一坨。

他又有些颓然地陷入椅子里。

斯科特凑过来,

“陆,我觉得你该帮帮他。”

陆时白了对方一眼,

“帮他?大哥,那篇书评又不是我写的,你还要让我对他负责啊?”

斯科特摇摇头,凑到陆时耳畔窃窃私语一阵。

陆时听了,将信将疑,

“这能行吗?”

斯科特说:“你也是做媒体的,最擅长的不就是转移注意力?”

他又对窗外颔首示意,

“再说,外面都这样了,你又不想加更,那就只能用点儿盘外招了呀。”

陆时看向窗外,

要求《哈利·波特》加更的读者还未散去,

“加更!”

“加更!”

“加更!”

……

声势越来越浩大。

再这么搞下去,只怕有人喊一句“枪在手,跟我走”,他们就好冲进来活捉陆时了。

陆时想了想,拍拍斯科特的肩,

“你说的太对了。做媒体的,用盘外招,不丢人。”

斯科特说:“得了吧~那些又不是我教你的。若论黑心,你可比我要黑。”

陆时轻咳一声,装没听见。

他转向道尔,

“道尔医生,关于《渐变》,你准备怎么改?”

道尔无比受挫,

“改吗?我已经不想写这个题材了。”

陆时笑道:“那不至于。你完全可以改一改叙诡的使用方式嘛~别再玩老一套,让第一人称的‘我’做凶手。”

道尔不由得沉思,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被利用的人?”

说完,他连连摇头,

“可是,有那篇书评在,大家读到一半就会想到‘我’是色盲了啊。”

陆时摇头,

“那你就改变的结构嘛!让‘我’在故事发展到一半之前就因为色盲这件事被冤枉而锒铛入狱。这样,当读者们想着,这本书又是老套的叙诡时,翻到下一章,立即被打脸。”

道尔愣了愣,随即变得兴奋,

“可行!这样可行!也就是说,用你最后讲的那种叙诡——在不欺骗读者的前提下,不欺骗书中人物,却欺骗讲述者。”

说完,他又蔫了,

“可这样很难。我实在是想不到该如何……唉……”

他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字了。

斯科特笑道:“没关系,道尔医生,反正陆会出手。”

道尔看向陆时,

“陆爵士?”

陆时瞪了斯科特一眼,随后道:“我举个例子,你看看对你有没有启发。”

结果,道尔点头如捣蒜,

“有启发!”

陆时:“……”

自己还什么都没讲呢~

他询问道:“道尔医生,比起红绿色盲,是不是更多色盲症患者分不清蓝色、绿色?”

道尔说:“是这样。因为蓝光、绿光的波长本来就接近,在大多数人眼中本就难以区分。特别地,如果一个人少年时喜欢哭、熬夜,导致视觉细胞变化,对蓝、绿色会更不敏感。”

他说的视觉细胞变化,其实是视锥细胞和视杆细胞的比例。

而且,因为文化的因素,导致很多人即使不色盲,也对这两种颜色有误解,

就比如,

“青草”和“青天”,

两种“青”其实根本不是一个颜色。

即使现代,一般的色觉测试也不会去测试蓝、绿色觉异常,

如果真的测了,不合格的肯定很多。

陆时问:“道尔医生,一架浅绿的马车,色觉异常者为什么能看出来?”

道尔想了想,回答:“很简单,对比。”

他走到了窗边,指着窗外,

“色盲知道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找到更接近的颜色便是。”

陆时摊手,

“可伦敦的天,一年365天中有300天是灰的啊~”

道尔说:“天空是灰色会导致缺少蓝色的对比,确实麻烦。但任何人都是有生活经验的,色觉异常者可以通过经验分析出马车的颜色嘛~只不过,他在看的时候需要努力,可能得眯起眼……唔……”

道尔像是想到了什么,重复着:

“眯起眼……眯起眼……”

这个似乎很容易应用于叙诡!

就像左撇子角色会把腕表戴在右手一样,无须明确告诉读者该角色是左撇子。

陆时笑着说:“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道尔沉吟,

“可是,我该怎么……”

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陆时继续提示:“马车可以改涂装的。今天是绿色,明天因为什么事改成了蓝色,再加上伦敦的雾天,色盲和别人站在一起说马车的颜色,八成要露馅。”

道尔眯起了双眼,陷入沉思。

时间缓缓流逝,

忽然,他蹭的站了起来,

“陆爵士,你果然是个负责的人!”

说完便走向门口,

“我今天回去就对《渐变》进行修改,估摸着,三、五天就能写完。因为是你提示了核心诡计,我会将你作为联合作者署名,你不要推辞!”

也不给陆时拒绝的机会,直接推门而出。

陆时长出一口气,

有这种新闻吸引火力,要求加更的读者们应该会变少。

他说:“但愿道尔医生动作快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