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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们说话比跟傻子还难!”女吏拍着大腿,手中的水杯随着动作抖动,里头的水晃出来,打湿了她的裤子,但她不以为意,粗眉倒竖,“你给傻子指路,叫他往东,他起码抬腿不会朝西,可这些村里人,你叫他们打井,他们能给你挖坟!”

陈玲珑哭笑不得:“姐姐,何至于如此?”

女吏冷笑道:“你是才来,不晓得!这些村里人主意大着呢!凡衙门的文书,统统不信,自有一番道理,你同他讲道理还要被他绕到沟里去。”

“偏偏他们又不坏。”女吏,“也想好好过日子。”

“这才最可恶!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道理也说不通!”

说着,女吏将桌上的黄册递给陈玲珑:“你看看,村子里六百三十二人,其中有存粮的不到两成。”

陈玲珑的脸色沉下来:“今冬的粮食……”

女吏叹气道:“我两个月前便给阮姐去了信,今年新打了粮食,从外头调些过来,就如此,真等入了冬还得再调。”

“这儿的地差,肥料不够,哪怕用了新种子产量也少。”女吏叹气,“本村自种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只够他们吃半年的。”

陈玲珑奇道:“那前几年他们怎么过的日子?”

女吏:“出去借粮,说是借粮,实则是带着颜色好的年轻男女出去,各村跑,得些粮食回来。”

陈玲珑:“……”

举村干这种事,实在不光彩。

“那些年轻男女我看着倒还好。”女吏也奇道,“不像受辱的模样,反而十分自豪,认为自己养活了一家人。”

陈玲珑:“……天地之大,人各不同吧……”

这种衣裳都穿不齐整的地方,除生死外无大事。

拿了黄册仔细翻看后,陈玲珑掏出纸笔,记下些她认为重要的信息后才向女吏告辞。

“这附近有野狼。”女吏送她出去,“你们也小心些,夜里别睡太踏实,狼在附近没猎物的时候也会铤而走险。”

陈玲珑微微点头,觉得此地是真正的穷山恶水。

距离最近的水源要走近两个时辰,土地贫瘠,村民因此而穷困。

穷困的村民买不起牲畜,没有牲畜就没有粪便,土地更贫瘠,于是更为贫困。

附近还有野兽,每年都有稚子在外被野兽咬死拖走。

这样的地方……竟然还能住人。

周围稍大的村落都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姻亲应该互为臂膀,彼此谋得好处,而彭村这样的地方,从一开始就被有女儿的人家剔除出了。

所以彭村的男女都是村内联姻。

但这也有个好处——彭村的男女比很健康。

正当年的年轻女性和男性几乎等同,毕竟朝廷管不着这儿,县城不给彭村放粮就不错了,根本收不上税,也懒得派人管。

于是彭村人就疯狂开荒,他们的地不抛荒,根本无法恢复肥力。

他们一块地种两年就抛荒,等地自己恢复地力。

剩下的时间就开荒。

也没有女子分不到地的说法。

毕竟不让女人种,全靠男人,根本种不出够一家子吃的粮食。

准确的说,全村人都在拼命挖朝廷墙角。

吏目过来收税便一村老小全部跪下,小孩和妇人衣不蔽体的去扯来者的衣摆,男人们就跪在后头哭。

吏目看到他们随意开荒,他们便送去颜色尚好的年轻男女。

以卑微姿态求得怜悯,以男女美色贿赂强权。

所以虽然穷,但艰难地存活到了现在。

陈玲珑了解完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怪村民愚昧吗?可倘若没有他们的愚昧,他们根本活不到现在,朝廷的税收就能逼死他们。

可不怪他们的愚昧吗?倘若他们愿意听从女吏的话,送一批年轻男女出去做工,这些男女用工资买回肥料,他们今年的收成不会差成这样。

陈玲珑拿着黄册,坐在乔荷花面前长吁短叹。

乔荷花刚指挥士兵们修缮土屋,一回来就看到陈玲珑落落寡欢,她不明所以,询问道:“怎么了?遇到麻烦了?”

陈玲珑将村里的事娓娓道来,叹道:“食不饱腹,人不知礼啊。”

乔荷花莫名其妙地说:“这有什么?他们天天待在这儿,对外头一问三不知,自然要守着老规矩,你别看这些人看着固执,一旦看到好处,身段比猫还灵活。”

“他们既然不愿自己走出去,我们就逼他们走出去呗。”

陈玲珑一愣:“阮姐不是说不许咱们插手……”

乔荷花:“那阮姐后头还有一句话呢,若有要事,可直接呈报衙门,若要事紧急,便可最高军官当机立断。”

而此地军衔最高的就是乔荷花。

乔荷花:“你写一份文书,叫人立刻送去县城,叫他们先送几台织布机过来,让村内的女眷先做着,等见着了实钱,自然就想去县里了。”

陈玲珑看向乔荷花。

对自己这个长官和战友,她自然是亲近的,但亲近之后又带着一些隐隐的嫉妒。

乔荷花读书不行,至今仍有许多字用拼音代替,体格虽好,可也算不上军营里最强壮的女兵。

乔荷花似乎也是不太聪明的,而陈玲珑这个聪明人却要屈居对方之下,要说心里没想法,那是在骗人。

可此时此刻,陈玲珑突然发现,乔荷花的智慧并不在于书本,也不在于战术,乔荷花的脚是落在地上的,她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该如何对待普通百姓。

在她还在为村民的野蛮震悚,甚至忧心的时候,乔荷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

而换成她,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而且她的办法恐怕会更粗暴,肯定是让人直接从村民中挑出一部分送出村子。

到时候村里的人一定会跟他们拼命。

陈玲珑看着乔荷花的侧脸,心中有什么东西散去了,她笑着说:“好,我立刻去写。”

乔荷花:“等等,你写两份,一份让县里送织布机过来,另一份问问能不能让我们除收割外挖沟渠,引河水到村里来。”

“不解决水的问题,彭村就要一直穷下去。”